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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简单,越具有复杂的内涵”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储福金姜广平 参加讨论
关于储福金:
    储福金,1952年出生于上海,插队到宜兴金坛,招工到金坛县文化馆,后调入江苏省作协《雨花》编辑部担任小说编辑。毕业于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与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江苏作协专业作家。一级作家,江苏省作协青年创作委员会主任。著有长篇小说《心之门》、《奇异的情感》、《羊群的领头狮》、《紫楼十二钗》、《柔姿》、《雪坛》、《魔指》、《黑白》。中篇小说集《神秘的蓝云湖》,散文集《禅院小憩》、《放逐青春地》。《心之门》获江苏省政府文学艺术奖,《彩、苔、怆》获《上海文学》奖,《缝补》获《北京文学》奖,《黄表》获1988年《萌芽》奖,《石门二柳》获首届《钟山》文学奖,《平常生活》获《天津文学》奖。曾获1992年庄重文文学奖。
    导语:
    储福金其实与池莉、范小青、王安忆、叶兆言、苏童、韩少功、陈村等人在文学界有着相同的影响力与号召力。储福金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创作,长年笔耕不辍,佳作不断。在作家圈子里,他是小说家,同时也是理论家。他的文学理论研究足可以使他在某一文学院荣膺教授称号;他的围棋水平在作家圈里堪称一流,鲜有对手,创作一部表现棋文化的小说,既是他本人的宿愿,也是文学界、围棋界、读者的共同期待。《黑白》这部小说可以说满足了人们的这种期待:小说在文学界受到专家好评,在棋手中也深受褒誉,围棋世界冠军罗洗河认为《黑白》“平实而激越,意聚而清越”。小说对围棋文化,乃至更深层次的传统人文精神、基本伦理、为人哲学等的追究和探索,更是小说的闪亮点。
    储福金的文化意识与追求弥漫在他几乎所有的小说文本里。他的写作,差不多都是围绕文化在“行棋”般地“著文”。《莲如》、《莲舞》均属莲花系列,再次展现他对种莲和莲文化的深邃了解,并将莲作为现代人心灵追求和慰藉的比喻意象。作家黄孝阳说:储福金的小说“有一种大清静。人自土里生出,经历红尘种种,最后皆披了一件羽衣往那空蒙处行去。文字柔韧异常,细实又不失轻盈之弹性,仿佛是河边青青草为那仙人所编”。
    关键词:
    小说文化小说哲学文化小说围棋气
    姜广平(以下简称姜):我在跟王旭烽对话时,就她的《茶人三部曲》,谈到她以小说在作着文化的努力。在王旭烽,是“十年心血一杯茶”,在你,则是“兴亡沉浮一枰棋”。我在谈她的《茶人三部曲》时,曾经说过,在《茶人三部曲》里,可能“茶”或者茶文化本身也就是小说的主人公。在你,有没有将“棋”或棋文化当作《黑白》的主人公的想法呢?陶羊子固然是小说的主人公,然而,内隐的一个主人公应该是棋了。是棋,决定了陶羊子的人生走向,是棋,陪伴着这个幼时孤儿走向棋王的所有路途。
    储福金(以下简称储):其实,我写作《黑白》时根本没有想过是要表现棋文化的,我只是想表现一个棋人的人生,因为我喜欢围棋,与棋之缘久矣,已有数十年。棋与创作是我人生的两大兴趣所在。创作占据了我主要的工作时间,围棋占据了我主要的业余时间。有评论家指出,陶羊子身上有我的影子。当然,构思《黑白》时,我曾想到过要表现出传统文化来,如儒、释、道,那正是中国几千年文化传统的内核。
    姜:茶文化也好,棋文化也好,小说可能还是首先得尊重小说之所以成为小说的各种元素。譬如,《黑白》是一部以围棋为核心的文化小说,但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上,陶羊子的坎坷人生,仍然必须成为一条主线。但这里有一个问题,你以黑与白而论人生,是不是又过于简单了呢?当然,作为两极的黑与白,本身已经足够丰富了。
    储:越是简单的越具有复杂的内涵,太极图就是很简单的,但谁也不能完全说清楚它。越本真的东西也就越简单,真理也是如此。围棋是简单的,只有白棋与黑棋,然而这简单的黑棋白棋,落在象征天圆地方的棋枰,却能衍生出无尽的变化。合着人生无尽的意味,正可谓棋如人生啊。
    黑白,象征着善恶,象征着是非,象征着阴阳,象征着成败,象征着外部社会与内心世界,象征着情感与理智,象征着爱与恨,象征着柔与刚,象征着异与同,象征着苦与乐,象征着光明与黑暗,象征着追求与放下,象征着融洽与对立。象征着守势与求变,象征着简与繁。象征着虚与实,象征着人生经历与感悟。
    关键在作品的表现中,成功需要的是:变化的丰富。
    姜:说起来,关于棋方面的文学作品,也还是有几部的。古代有《酉阳杂俎》,写了王积薪闻棋得仙授。当代作家中,写棋的,早年的有阿城的《棋王》,前些年吴玄出道时,也是写棋出道的,《玄白》。玄者黑也,也同样是黑白了。不过,阿城是写象棋的,吴玄写围棋,写了一个棋癫子,也写了一个叫刘白的人,先当作家后当棋士。也写得非常专业。只不过,你的《黑白》又自不同了,什么胜负手,什么读秒,专业词汇非常多了。而且,你写出了一个黑白世界。你怎么不担心普通读者会遇到障碍呢?
    储:这是我深入考虑过的问题。
    同是好棋的文学人士李洁非谈过:“关于围棋的魅力,询之迷恋上它的人,即便一万个人,也会异口同声给你同样回答:世无可比。但若进而让他们把从中领受到的魅惑与享受原原本本地道来,十之八九辞不达意,甚或越解释越不明白,末了,往往生出‘不足与外人道’的无奈。这就是围棋。”
    也许可以用玄而又玄的“围棋精神”来敷衍,把围棋写得云里雾里的,短篇可以,小中篇也许也可以,但一部长篇,写棋人却不表现出围棋本身来,无法写得传神,也无法进行下去。又如果把许多的围棋棋局写详细了,术语都说明白了,也许不懂棋的人就无法看下去了。
    我则是合着人物的内在精神与人生变化来写棋道,说棋的时候,人生就是注解,说人生的时候,棋理就是注解,这确实是有难度,需要精心的构思,好在我真正懂棋,我也在几十年的人生中感悟到与棋理相通的人生之理,结果还是满意的:好多不懂棋的人喜欢这本小说,也有的说,看了这部小说,对围棋有了很大的兴趣。
    姜:陶羊子让我最先想到的是,无论做什么样的专业人士,可能首先还是生活,接下来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职业棋手可能亦如职业作家,如果失去了生活,也无法抵达棋手的最高境界;于棋而言,缺少了生活,则又失去了博大精深。
    储:对陶羊子的形象,我一开始时的设计,便着重于他的人生,小说的发展便是他人生的变化,如果写一个专迷于棋上的人,可以把专业精神写到极致,就像袁青那样,其实并不难写。只要一个劲地写他的心无旁骛,一个劲写他的舍弃一切的境界,这种形象往往是偏的,扁的。小说刻画的中心是人,而人就在生活之中,所以我确定陶羊子是“棋人”,人是复杂的,人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
    姜:陶羊子好几次丢开了棋,但最后又回到了棋上,回到棋上,又似乎不粘着于棋。然而,围棋之道,虽属清玩,然而,毕竟是一个需要投注一生心血在上面的东西。所以,有时候,我也突发奇想,弈虽小道,然而,也是赌。有谁敢将自己的一生赌进去呢?当然,极有意味的是,陶羊子一开始,肯定也没有将这棋与棋生涯当作一种赌。
    储:棋是赌?这个想法很新鲜。人就是一生,怎么过也就是一生。有人喜欢吃,有人喜欢喝,有人喜欢球,有人喜欢女人,也有人喜欢这个同时也喜欢那个,按你的一种说法,就都是赌。其实没什么喜欢的也是一生,好歹都是一生吧,有喜欢总比没喜欢好。我自以为陶羊子还是很充实的,不管是丢开过棋,还是不粘着棋,他是真正喜欢棋。
    姜:芮府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所在,芮府棋手与芮本人,在棋之上与棋之下都构筑了一个小社会。我觉得这本书里,这个小社会的描画也是挺有意味的。除了小说内容的需要,你安排这个小社会是不是还另有深意呢?譬如,芮府里棋士的等级是芮本人定下来的。他定下来的标准则又是跟他下上一局。
    储:我很喜欢芮总这个人物,通过他写到社会上层,是自然而然的,也是构思开初便存在的,过去我的小说写得细,大都写的是普通层面上的人,我是想普通层面的人物占着社会的大多数,只有表现出大多数的人的人生才是有普遍意义的人生,也是最有难度来表现的人生。所以我写棋人陶羊子,他的人生也极大部分生活在普通层面上。而写到芮总的形象,是长篇的需要,是有意味的需要,也是我想象的需要,他不是一个喜剧人物,但我写到他的时候,经常会带着一点笑意。
    姜:有人认为最后你应该让陶羊子与袁青来一战而不是让陶羊子与方天勤正邪相对。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当然,换一种情节的设置,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文学效果。当然,从我们所知道的情况看,袁青的原型可能也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么高大。作为一个围棋天才,即便是袁青,仍然是在中日两国开战时选择去日本,可能从感情上讲,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而彼时的袁青已经身在日本,从情理上讲,让他与陶羊子对弈一局的可能性也很小。
    储:我是有让陶羊子与袁青后来再对弈的构思的,我想那会是让我激动与感动的,对可能使我激动与感动的情节,一般我都不会提前去想它,我要在写到的时候,表现出那种原生态的感觉来,提前一想就泄出了气。但我还没有来得及构思到。我想在《黑白》的第二部会写到。那时候,生活在中国的普通而又喜欢围棋的陶羊子与老友日本顶尖职业棋手袁青会在怎么样的情景下见面,是不是会下棋,又是怎样的一局棋,棋后又会有怎样的故事,请原谅,我真的怕去设想,因为我要维持着那一股气,那美好的灵感之气。
    姜:这些围棋人物应该都有最初的文学原型。像袁青,是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吴清源?我们该如何理解在中日开战之时袁青的远走日本?还有芮总督,该是段祺瑞的文学形象吧?你以文学手法敷衍历史,确实使作品显出一种大气的格局。
    储:可以说小说中的一些围棋人物有原型吧,说实在的,我对吴清源的身世并不了解,我只知道他少年时曾受过段祺瑞的资助,他去日本以后成了围棋第一人等等,但我从没想到要去看有关他的传记。对尊崇的人,我怕去看那种所谓的文学传记,因为我怕根本写不出他的真切的人生来,宁可让我的内心中存在着我独有的想象。有关芮总,我只是化入了一些历史上段祺瑞的故事。一切都是适我而用,适《黑白》而用,适灵感写作时而用。
    姜:我们不否认袁青是个真正的棋手,他把棋艺视为高于人生,甚至可以破坏人生的至高目标,这是围棋精神的最高境界。但对袁青来说,家国,家乡,民族等等观念的束缚是不存在的,这可能也是一种歧途啊。毕竟,棋文化的背景是民族性甚至是本土性的东西。我在这里没有读到你对他的价值判断。当然,这跟这本书的主人公并不是他有关。田壮壮在《吴清源》这部电影中,则着力刻画了他作为“迷途的羔羊”式的心绪。因而整部电影都显得相当沉闷。
    储:袁青肯定在我下一部《黑白》中会出现,他自然坚持会在棋上。至于怎么写,怎么对他进行价值判断,我上面说过,我要维持那一股气,现在不去想。
    姜:《黑白》不同,陶羊子有过恍惚,甚至有过放弃。将老师传下来的古棋卖给松三,就意味着全面放弃了。然而,终于能以平常小进而获得人生大进。最终成就棋王的境界,归隐于昆城郊外。我觉得在陶羊子的心里有着某种坚定的东西。这种东西即使是在无法下棋的世事格局中,也没有放弃。可能是这一点,陶羊子赢得了几乎所有的人。而最令人击节的,倒不是陶羊子的棋艺长进,而是他在生活的历练中不断地对棋道有所省悟。他从生活走向棋道,而不是从棋道走向生活。生活跟棋一样,是他所格外看重的。就像他把那一千大洋捐给抗日队伍购买枪支一样,他对生活是“蓄谋已久”的。
    储:弃还是不弃,也许弃就是不弃,不弃就是弃,说得玄了。其实在陶羊子看来,在方天勤当副官后,让棋士们都去把下棋当交际用时,对棋便是弃了。而棋如人生,对有的人生来说,自杀算是一种弃,那么自杀而不死的人,从此再无自杀的念头,可说他曾弃过么?确实陶羊子心里有着某种坚定的东西,这种东西即使是在无法下棋的世事格局中,也没有放弃。他的棋与生活连着,开始便从生活中悟棋,而后曾从棋上悟棋,最后又到从生活中悟棋,他最大的棋才不是他的天才,而是他从人生的各种方面都能与棋相连,给棋以悟。单纯地认为陶羊子是天才棋手,也就没有真正懂得陶羊子。
    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处理梅若云的?当然,梅若云的家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读者们自然会想象得到。商场上也同样没有永远的赢家。梅家将这样一个闭花羞月的女儿嫁于秦时月作妾,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细细看来,梅若云竟然也是为了陶羊子。你是否为了体现人生的悲剧性才这样处理了陶羊子这样一个红颜知己的?
    储:好多人都谈到梅若云的归宿,国手常昊就不无惋惜地说,怎么最后还是没让梅若云与陶羊子好上。
    人生是无奈的,也许人生的根本就是无奈的,无奈的悲剧比那种强烈的生死悲剧还要深刻,绝大部分的人很难遇上那种生死的情感悲剧,但几乎每个人都会遇上无奈的情感结局,所以这种无奈才具有着普遍的意义,也具有着无可伦比的美。
    姜:《黑白》的结构也如棋局,这一点,我看很多人都看到了。在你写作过程中,你是否也有意考虑到了长篇的这种结构?其实,一部长篇,犹如一盘棋局,我觉得在这里不是什么比喻了。但你过去在写长篇时,在面对长篇的结构时,是不是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呢?或者,在结构其他长篇时,是否一如对棋局的谋划?
    储:下棋对创作构思应该是有帮助的,棋如人生,棋如创作。棋有妙手,创作也会有妙处,每一部长篇我尽量写得不一样,所以,不是一种构思,不是一种布局。
    姜:说到这一点,我又想起了你的人物关系的配置。我曾经以耦合结构方式论述当代一些作家的名作,发现很多作家在塑造主要人物形象时,还为这个主要人物配置了一个次重点人物。我觉得这里的方天勤就承担了这种角色。你这部小说的耦合结构更其明显了,黑与白本身就是一种绝佳的耦合结构。
    储:琴棋书画,中国古代四雅,唯棋是两个人进行的。但是,棋在复盘中也可以是一个人进行的,棋手的水平要提高,就需要能复盘,早就听说,能完整地把一局棋一子不错地重新复来,就具有了初段的水平,下棋时并非与对手下,而在思考中,便想着对手可能下的下一步,再计算如何自己的下一步,高手便是在思考中同进行着两个人的对弈。再说清楚些,对手下一步只应一着,而棋手就是能算尽对手所有可能下的棋。从某一点上来说,棋手在每一步棋的思考中,都在与自己下,把自己当对手。用黑白来说,就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姜:说到黑白,就有无穷尽的可说性了。“黑”和“白”是一对具有包罗万象多重内涵的意象。其次,黑和白又与阴阳、黑暗和光明、生死、输赢、善恶、顺利和厄运等一系列相对的形而上哲学范畴相对应,而且这些范畴又与社会人生和世俗生活等形而下的内容融合在一起。这些都应该是你开笔写作前所反复思考过的吧?
    储:思考过,反复思考过。
    姜:极有意味的是,陶羊子把白棋当成了光明的象征和一种乐趣,而黑棋则属于吞噬掉母亲的黑暗和死亡。而且,他一开始执白与执黑的棋力差异竟然有那么大。这可能是你的神来之笔了。哪个作家能想到这一层呢?
    储:人生大于棋局。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不是单纯写棋,主要是通过棋来表现人生,这是文学的根本。你指的神来之笔,其实是超越了棋,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似乎是不可能的,却又在整个的铺垫之后,让人觉得是可能的,这其中涵着了现代意味,却又合乎着棋手的心理要素,棋场上经常会出现不可思议的情景,一个大国手会走着不可思议的大“漏勺”来,一个高手会在某种状态下完败于低俗对手。正因为此,偶有懂棋的朋友提到这一笔似乎现实中难以存在,而看过这本书的国手们却都没有质疑过,陈祖德对书的评价是:写得很真实。
    姜:所以,定位《黑白》是一种文化小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关于文化小说,你是不是一直就有着写作的企图与冲动?
    储:我还是认为,我写的是人生。也许好的小说应该有着文化内涵。
    姜:我读到你很多关于“棋语”的小说。看来,你在这方面经营日久,是刻意往这一方向上走的。
    储:我在构思并准备动手写长篇《黑白》之前,先写了几篇棋语系列的短篇。长篇《黑白》主要写棋人陶羊子的前半生,从民国初始写到抗日战争结束。写陶羊子一步步于棋的天地,展开着他的人生世界。在长篇《黑白》中,更多圆融了民族的传统文化,以棋理表现人生之理。而在棋语系列,我写的是自文革以来,这几十年中的当代生活,每一篇的主人公是不同的,是各类棋人的众生相,更多表现的是现代的人生,现代的意味,现代的心理,现代的世风。以现实人生来映现棋理。
    棋语似乎是简单的,一个棋语自然无法涵盖一段人生,无法说明一段人生故事,无法包容一段人生经历。小说的结局,小说的意蕴,小说的走向,小说的情节往往与棋语直白表现出来的意思是大相径庭的;但只要仔细去品味,其实世间万物都是参照系,任何东西都能折射人生。然而,又有何种东西能完全涵盖丰富的人生?
    姜:当然,小说有自己的生成之法。我听说你小时候就受父亲影响开始下棋,一下就是几十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棋局,见到过各种各样的棋手。如此一来,“棋”在你的心中不说是完整的,也是足够丰富的。如果以感情为基点,“棋”也可以说是与你的人生血肉相连的。以此构成写作,应该是《黑白》必然产生的理由了。作家作品应该有一个所从何来的问题。
    储:在我的创作之初,我就想到要以棋为题材写一部作品。这个想法一直延续在我创作的构思中,从定下“黑白”题名来写围棋与棋人,断断续续的构思也有十数年了,我一直没有动手。是一直没敢动手。这正是缘于对棋之所爱。我怕写成了只是一般能发的作品。而凭着多少年的创作经验,写出一部作品来,一般能发是不成问题的。
    我终于在电脑上打出了“黑白”两个字,我终于决定进行有关围棋的创作了。这是围棋与创作的结合,那么,相较于十多年前,我的围棋水平到底提高了多少?我的创作表现到底丰富了几多?这两点,我自己都难说得清楚,似乎根本不是围棋与创作。似乎起决定性的不是围棋与创作。似乎有第三种东西融在了围棋与创作之中。似乎这种东西与我的关系要比围棋与创作更亲更近。似乎这种东西与我是融成一体的。
    姜:这就带来了一个思考,小说写作中理性还是存在的。写什么不写什么,跟一个作家的生活经历太相关了。而写作是凭一种冲动、一种直觉以及一种混沌的价值判断相关,可能有时候就无法站住脚。
    储:也许可以这样说:没有什么不可以写的。但写什么需要作家有兴趣,有时候是一个感性的激动而去写,有时候是一个理性的思考而去写,但感性的激动需要理性的支撑,而理性的思考也许本身就具有了感性的经验作依托。
    姜:与之相关的话就是经验的问题。经验写作往往遭人诟病,然而现在看来,经验写作可能是一种更为靠得住的写作。当然,难就难在如何走进形而上的层面。
    储:文学是表现人生的,一连串的人的生活构成了人生。所以作家的“内”必须更多地接受生活的“外”。虽然人生于世,时时都在生活,任何的生活也都有其意义,但艺术是要日见其新的,那种重复的狭隘的生活,会使作家的眼光缺乏广度与深度。作家应该更多地去接受新的生活以获得更宽更广的感受与理解,这也是不言而喻的,古人便有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说法。知与行,见与解,是相通的。需要更多的转化为“内”的“外”,使“内”得到丰富得到拓宽,就如需要知识来拓宽“内”,就如需要学养来丰富“内”。作家要表现出来的“内”,正是外在的生活感受,外和内在这一点上是融合在一起的。作家使自己的内融合了更多的外,融合了更宽广的人生,更丰富的人生,于是在书房创作时,在握笔静止地对着自己的“内”时,这个“内”便展现出一个宽广的天地。
    姜:在经验写作与超验写作的关系上,你更倾向于哪一点?一个作家的才华,很多人认为是经由超验性的东西表现出来的。然而,我一直以来都固执地认为,源自经验,并能在这样的经验中寻出真正的文学元素来,才是非常杰出的作家。一部《红楼梦》,肯定不能靠“木石前盟”支撑着,它得靠那么多日常来表现。
    储:这里再借用一下富有哲学意味的禅宗说法,禅宗讲境界的,“在那边悟了,到这边来行履。”悟是个人的,各人悟的方式与契机都是不同的,因此外在的包括佛理都是虚的,都只能合者而用,但高层的境界需要把整个的人类都融到自己的内在之中,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就需要把整个外在都融于自己的内,成为一个大“内”,一个宽“内”,一个无限境界的“内”。内是表现外的,内是融合外的,内外是转化的,只有更宽更深的内,才能表现出更宽更深的外来。具有内在的大境界,而不是小聪明,从来都是伟大作家所必需的。
    姜:而以陶羊子看,以你为例而言,其实吃文字饭的人,也往往是陶醉于文字之中的。播弄文字,玩赏文字,沉浸于文字,可能最后所得是大相径庭的。这可能也是同为作家而分出三六九等的原因所在。
    储:我在文字上一直是狠下功夫的,写出一段句子,往往要读上好几遍,总想到如何文字更具有味道。当然文字的味道就是表现作品的情节、形象与意境的,有时候特别喜欢自己写出来的句子,特别是书出来后,自己读到某段文字,会得意地想:这是我写出来的么?
    姜:还有一点,我觉得有点意味,一个小说家,往往会以一种技艺试图写尽人生百态。你这篇作品有这样的追求,很多作家也都有这样的作品。但以一人而论,是不是以一地写,更能囊括百态人生呢?或者说,以一人而论,以一技而想与人生百态博弈,是不是会有那么点局限?譬如人生如棋,比方虽好,但亦有不当。人生与棋,毕竟不同。前者无复盘的可能,而后者,怎么复盘都可能,怎么复盘都可以有所心得。而人生,从来都是一次性的。有时候,此在的人生经验,无法为彼时的人生提供借鉴。人生因而更显得诡谲与神奇,可能就在这里了。
    储:棋如人生,我在小说中还说到棋如自然,其实,世间的事与物都是相通的,都是相如的,但事物又都是独立的,不说棋与人,就是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尽相同,能写独处,又能写通处,能从独处写通处,能从通处写独处。从分处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从合处看,万物归元。
    姜:回到题材论上来。我从来不以题材论来区分作家。但是,毕竟,这部《黑白》让人最先想到的恰恰就是题材。当然,你很会跳脱,也不拘泥。事实上,《黑白》并没有局限在棋文化的樊篱内,它通过对棋文化的艺术表现,实际上还展示了自民国初年到抗战胜利近半个世纪的社会风云。当然,这样的背景处理,是不是你所特别着意的?或者,只是为了拉开一个广阔的社会背景?
    储:我说过,没有什么不可以写的,作家选所谓题材,只是他熟悉而感兴趣罢了,关键还是写人生,来浇作家内心的块垒。这部小说拉开了社会背景,但有的作品角度虽小,也还是可以表现出社会宽度来的。
    姜:从长篇小说的结构上我有一问,《黑白》从江南小镇出发,写棋,写人,写世事。写到了人生的几个重大的阶段,也以棋的布局之道结构了一个长篇,这样一来,这部长篇的结构是不是就过于像一盘棋的几个阶段了?如此一来,长篇结构在你这里是不是也就非常轻灵地就处理了?
    储:我以前的长篇往往线条过于简单,那是缘于我细腻的笔触,让人会有局限较大的感觉,我还曾为此烦恼过,还羡慕过有的作家构思大格局的能力。这一部小说我做了拓宽的努力,也许是棋局的所有的天地帮助了我,我把社会打开了,把人生打开了,把天地打开了。让我高兴的是,打开的局面是自然的,我内在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姜:当然,“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棋罢不知人世改,酒阑无奈客思家”,所有古典情韵,都在这部小说中浓郁地漫漶开来。将社会融到棋枰上,以棋局窥社会,通过对棋手们个人命运的描写,再现波澜壮阔的历史。也确实是这部小说最为宏阔的一面。
    储:谢谢你的夸奖。也感谢知音。
    姜:说到这里我们就得谈谈中国文学要有“中国形式”的问题了。因为围棋说到底是中国的,因而这部作品也就势必是一部典型的中国式的长篇。中国的长篇小说,当代作品中产生广泛影响力的小说不是很多。你在这方面应该有过自己的思考吧?
    储:我曾在上海文学杂志上发过一篇《关于中国形式的问答》,那篇文章的发表已有十六七年了,这种思考不是一句话说得清楚的,我将继续用作品来回答这个问题。
    姜:关于棋文化的作品,你的《黑白》无疑有一种填补空白的意义。今后还会在棋文化上进行写作吗?
    储:我继续在构思《黑白》第二部,陶羊子进入解放后的生活了,怎么写三年以后再动笔。
    姜:有人认为你这部小说与阿瑟•黑利很像,与《威廉•退斯特的学习年代》也可以有一比。你是否有意受了黑利与歌德的影响呢?
    储:有各种各样的读者就有各种各样的感觉。
    姜:说及影响,我很想问一问,在你几十年的写作中,受哪些作家的影响更大?或者说,是哪些作家决定了你选择写作这条路而不放弃的呢?
    储:要说影响,我开始创作时,喜欢李煜与川端康成,一段时期以来作品中多少受着他们的影响,但《黑白》出来后,没有读者提到这种影响,作家总会受一些前辈作家的影响,但最终必须成为他自己。
    我选择创作这条路,是因为自己喜欢创作。
    姜:这就又问及先锋时期的作品了。你似乎并没有受到先锋文学的影响。然而,我们不能否认的是,先锋文学在那个时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它从文学技术、文学精神等角度,都可以说是将西方近百年的文学样式在十年之内演绎了一通。无论怎么说,那个时候,可谓文学与思想的启蒙时代。
    储:谈到中国的先锋文学,我曾写过一篇《关于“先锋意义”的问答》(发表于《山花》杂志),也是十六七年前发表的了。因为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我怕引起岐义,就不引用了。可以说的是,我肯定“先锋”的精神,但应该指出的是模仿离先锋是有距离的。
    创作题材无雅俗,创作手法无高下,关键看你怎么写,怎么表现。
    姜:应该说你以作家的心态亲历了那个时候。但我们看到的是,你并没有被先锋拉走。你似乎非常难得地处于先锋之外,安静地写着自己的小说。
    储:我以为我自己一直努力去走“先锋”的路,这也是我自己对先锋的认识,追求前无古人,既然前面没有人,不是先锋是什么?
    姜:我看过一些资料,知道你从写作开始,其实也就在进行评论的写作。你觉得评论写作与小说的写作存在着什么样的冲突?抑或,它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可以是互补的?还有,你既做理论,又做文学,在这两者之间,你如何处理它们之间的差别?做理论对做文学有什么帮助?又会有什么影响或牵绊?毕竟,这是两套思维性质的东西。而且,从柏拉图时代开始,文学批评在西方诞生之时就希望文学消失。柏拉图对荷马的最大不满就是荷马的存在。当然,情形在我国并不如此。我们的文学批评,多半仍然注重阐释性。
    储:我也是喜欢进行文学理论的思考的,我还写过《关于时尚审美需要的问答》(发表于《作家》杂志)等十余篇文学理论性的文章,可以出一本集子了。理论会不会与小说创作冲突,这因人而异,有的人也许太理论化就写不出鲜活的人物形象与情节了,但好的作家都应该有理论的思考,引领自己的创作飞升起来。
    姜:读到你可能是早年发表的一篇文论随笔《我们》,觉得挺有意味。事实上,作家们到现在才意识到应该回避“我们”。然而,情况并不乐观。“我们”还是容易成为一个群体,然后制造一个群体的话语与作品。如“底层文学”,我觉得就差点儿败坏了刚刚开始走向成熟的中国当代文学。
    储:不表现“我”、也就是没有个性的作家称不上一个真正的作家。
    姜:还是你讲的,我觉得非常对:只有真正确立了自我的作家,才是真正的作家。这一点,我前些时与宁肯闲聊时也谈到了。目前文坛哪里会少一篇两篇平庸之作呢?然而,真正能用自己的话语与叙事方式写小说的作家实在不多。
    储:我还想加一句话:追求创作个性并非是让作家回到内里去,表现自己的身体或者是表现那一点点个人生活的杯水风波。区别作家大小的根本便是作家心的大小。作家的心要大,便要融更丰厚的生活,融更丰厚的文化素养与思想修养。
    姜:这就像你所追问的:一个作家,一生中有一篇完全属于你自己的作品么?有一篇真正表现了你自我的作品么?可能现在作家思考着这样问题的人并不多。
    储:写出一篇真正表现了自我的作品真的不容易,也许有的人一生都写不出一部来,永远是在别人的阴影中走着步,但真正的作家必须思考这个问题的。
    姜:在你所写出的这么多作品中,你特别中意的是哪几篇(部)?为什么?
    储:自己写的作品都会认为是好的,我最近写的小说我都很中意。以前写的《心之门》《雪坛》等长篇,还有一些中短篇,我都很中意。
    姜:有一点,我想,但愿是我的误读,无论你的女性题材还是你的棋文化叙事,力图使作品透出文化的味儿,是你所着意的。今后的写作有没有考虑过将文化丢掉,而更趋于日常呢?
    储:我还是那句话:我写的是人生。也许好的小说应该有着文化内涵。
    资料链接:
    我国第一部表现棋文化的长篇杰作
    ——读储福金的《黑白》
    陈辽
    琴、棋、书、画为题材的小说,质量如何,不知道,但那也是在海外。专门表现棋文化的长篇却直到2006年我国大陆还不曾有过。这是因为,既谙熟棋文化又精通长篇创作的谈何容易!有人很会下围棋却不会搞长篇创作,有人会写长篇却不懂棋文化,于是,表现棋文化的长篇就成了长篇小说的空白。然而,琴、棋、书画,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的棋,特指围棋,由我国先民所发明,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著作中即有不少有关棋文化的叙述。自有小说以后,写棋文化的以《小道人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二刻拍案惊奇》卷之二)最为有名。短、中篇小说涉及棋文化的不胜枚举。但在长篇中,虽然有如《三国演义》第69回《卜周易管辂知机》写到弈棋的;据说法国有位不怎么懂得围棋的华裔姑娘写了一部以围棋为题材的小说。长篇由于储福金创作的《黑白》在《西部华语文学》(执行主编林建法)2007年第3期的发表而得到了填补。储福金不只是著名小说作家,而且是围棋的业余高手,他曾代表江苏文学界与多名高段位的棋手竞赛并取得优良成绩。无论是对棋文化还是对长篇创作储福金都有深入的理解。发而为文,乃有《黑白》这部三十多万字的长篇。《黑白》不只是他对以往长篇的突破,而且是我国第一部表现棋文化的长篇杰作!
    (一)
    《黑白》不是围棋教材,也不是关于棋文化的科学论文,它是长篇小说。它通过天才棋童、天才棋士、天才棋王陶羊子三阶段对棋文化的感悟,写出了中国棋文化的博大精深,象天法地。陶羊子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幼年失父丧母,在江南的舅父家读书。他生有夙慧,跟任守一学习下围棋。作为天才棋童,他出手便合棋道,对棋文化即有感悟。但当时他还稚嫩,对棋文化的感悟只能是初级的;因为棋是两个人下的,有胜的一方,自然也有败的一方。因为有败的感觉,胜的感觉才真切实在;也正因为有败的感觉,使胜的感觉分量加重。下棋简单的结果,就是这种胜负。胜负让棋有了吸引力,让棋生出无穷尽的变化。在输棋中他感受到输棋那黑色的力量,仿佛在吞噬着他。及至他进入芮总府第,胜了多名高手,被聘为围棋研究会的棋士,他对棋文化的感受深了一层;下棋不只需要机灵,还得有气,要有精气神;要掌握先机,靠棋本身的棋势,还有棋的境界所形成的主动;棋是千古无同局,每一步棋都须取势而行,每一步棋又形成不同的势,同样的定式招数,面临不同的势,结果也就不同。看起来围棋黑白简单,却隐伏着千万种变化,黑白相间,相杀共舞,这就是围棋的变化。不过,这时陶羊子对棋文化的理解仍停留在围棋自身的层面上。后来,他经历了日军对南城的大屠杀,经历了去西南昆城途中长达三年的辛苦跋涉,到了昆城被棋界称为“棋王”。“三十而立”后的天才棋王陶羊子,对棋文化才有了向高处提升的更真切的感悟:人生如棋,自然亦如棋。棋中一个局部的地方有得失,棋上大块战斗如生死。但是从观望的角度,也就是你跳出来看整个的棋局,把生死与得失都丢开来看,棋就具有了一种美。自然的一切都与人生相通,山水亦如人生,只需要在心境上跳开,便有了美。通过陶羊子天才棋童、天才棋士、天才棋王三阶段对棋文化的感悟,体现了陶羊子精神境界的升华,《黑白》艺术地、形象地对棋文化的奥秘作了揭示。
    不仅如此,《黑白》还以对棋文化左邻右舍的描写,写出了棋文化与其他传统文化的互通互补,棋文化与其他传统文化的相得益彰。陶羊子幼年时期向程老夫子学习四书五经,“从小接受的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学”,爱国家、爱民族的教育,所以当日本人松三、宫藤动员陶羊子去日本加入日本籍在棋坛深造时,他义无反顾地拒绝了。在他“师父”任守一那里,他又接受了老庄思想和佛家思想的熏陶,以柔克刚,无为而无不为;“路须自行,生须自悟,黑白无常,得失无一”;这些道佛思想,对于陶羊子下棋时的飘忽、灵动,以“空”胜“实”,产生了难以估计的促进作用。五行文化的相生相克之理,《易经》六十四卦与五行之说的多有印证,以及中国特有的“数”文化,也在无形中对陶羊子的行棋发生影响。陶羊子进入戏院当杂工,朝夕与京剧、昆曲为伴,中国的戏文化更对陶羊子的下棋有所熏陶。戏曲中的“颠、挑、滑、康、刚、柔、起、落、轻、重、顿、断、颤、连”,更给了陶羊子以启发。陶羊子还接触、学习了歌舞文化。是传统文化滋养了陶羊子的棋文化,又是陶羊子的棋文化吸纳了诸多传统文化,具有如此深厚文化底蕴的棋王,自然是打遍中国无敌手了。
    又不仅如此。《黑白》还从中日棋文化的比较和交流中,表现了以陶羊子为代表的中国棋文化。围棋虽为中国人发明,但传入日本后日本棋手多有创造。特别是日本明治维新以后,国力上升,以现代方法训练棋手,日本的棋艺大进。中国的围棋中的搏杀招数,很有优势,但“日本的棋路并非只是一个招数一个定式,而是整个不同的行棋思路”,因此,日本的两位职业高手宫藤和秋明,从中国北方一路杀来一路取胜。陶羊子善于学习,善于比较,他在和日本业余高手松山“手谈”时即开始学习日本棋文化的优长,又吸取了与秋明下棋首局失利的教训,制定了与日本职业高段棋手宫藤赛棋的战略,一举赢了宫藤,从此声誉鹊起。中国棋文化也只有在和外国棋文化的比较和切磋中才能长进,才能提升。陶羊子与宫藤的赛棋成功,又显示了中国棋文化的优越性。
    (二)
    一定的艺术内容需要一定的艺术形式与之相适应,而一定的艺术形式又会反作用于一定的艺术内容。深谙这一艺术规律的储福金认为,表现棋文化的《黑白》,其结构也应与艺术内容相一致,因而将整部长篇,划分为开局、中盘、收官(子)三大乐章。从陶羊子随母亲来到舅父家起,到陶羊子去芮总府第下棋止,是《黑白》的“开局”,主要是人物依次出场,故事情节有序展开。自陶羊子去芮总府第下棋起,到陶羊子在南城大屠杀后决定出走去西南昆城,为《黑白》的中盘,这里有大江东去,有小桥流水,有紧锣密鼓,有琴声悠远,有闪转腾挪,有扳、断、点、顶,令人目不暇接,煞是好看。从陶羊子离开南城到昆城安家落户,乃《黑白》的后期“收官”,子子着力,主要人物都有了结局,称得上一气呵成,无懈可击。可以这样说,《黑白》整个的就是一局绝妙好棋!
    《黑白》的人物设计和刻画,也像投子一样,有黑有白。陶羊子的两个老师,周老夫子是“黑”,与人为善,但固执保守;任守一是“白”,佛道兼融,半生漂泊。陶羊子的两位女友,任秋为“黑”,简朴自然,但有时落俗;梅若云为“白”,如天仙下凡,惊鸿一瞥。两位棋坛高手,方天勤是“黑”,机敏强悍,急功近利;陶羊子是“白”,天然大气,悟在心头。陶羊子的两个长辈,俞参谋是“黑”,城府很深,机锋内藏;秦时月是“白”,潇洒俊逸,但华而不实。东北虎和西南王都是拼杀型棋手,东北虎是“黑”,骁勇善战,但疏于谋略;西南王是“白”,好勇斗狠却出于天性。陶羊子的对手两位日本职业棋士,秋明是“黑”,实力不凡,但跋扈张扬;宫藤是“白”,超凡脱俗,但自视过高。两位日、中业余棋坛高手,松三是“黑”,知人识宝,棋、商两栖;烂柯山下的老者,则大智若愚,甘居山野。陶羊子的两个小棋友,袁青是“黑”,嗜棋如命,但求名心切;继新是“白”,尽管好强,却天真可爱。两位嗜棋军人,祁督军是“黑”,渴求权位,不免败亡;芮老总是“白”,纵横捭阖,外强内空。两个骗子,黄士天是“黑”,一骗到底,还文过饰非;胡桃是“白”,曾经骗人,但心地善良。陶羊子的两位邻居,花红是“黑”,冷清寂寞,却甘为外宅;女老板是“白”,粗头乱服,但助人为乐。陶羊子的第一夫人任秋是“黑”,心爱羊子,但从不主动;第二任夫人阿姗是“白”,大胆示爱,终如所愿。其余人物,即使如陶羊子的两位舅舅常得保和常得成,陶羊子的弈棋对手樵斧和铁盘,前者是“黑”,后者是“白”。而各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又都各有黑白。如此黑白对照、黑白比较,黑白相搏,黑白交流,不只人物的性格因黑白对比而更加生动鲜明,人物的内在精神也因黑白相搏、交流而更加丰富多彩。这是储福金在人物塑造上棋文化的辩证应用。
    虽然《黑白》各节的语言色调不同,各章的密度有异,但《黑白》的整体艺术风格与陶羊子的棋风相适应,是雅致、空灵、淡泊、高远,并在“开局”、“中盘”和“收官”的不同章节里探求不同的意境,既耐读,又促使读者仔细品味,从而达到作家理想中的艺术效果。
    (三)
    尤其难得的,《黑白》并不局限在棋文化的樊篱内,它通过对棋文化的艺术表现,实际上还书写了一部自民国初年到抗战胜利近半个世纪的现实主义简史。
    陶羊子出生于民国初年。清王朝虽被推翻了,但中国仍无宁日。袁世凯称帝于北京,当了短命的洪宪皇帝后下台;军阀祁督军嚣张于苏城,炙手可热,但不免灭亡。军阀之间混战,人民水深火热。陶羊子的江北老家缺水,干旱连年;江南却因水患而民众逃难苏城。北伐军胜利,“打到了南城,祁督军倒了,苏城来了国民政府的官员,说要实行新政,利国利民。”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苏城的物价还是涨着,原来二毫买的肉,需要三角。”不同的只是,祁督军喜好围棋,只是找人陪他下棋,而芮总却让有钱人出钱,创立了围棋研究会,由他一个人定棋士的等级。类似这样的“新政”,换汤不换药,好不到哪里去,国事依然蜩螗。而日本鬼子却乘机打过来了。先是吞并东北,接着是企图占领上海,发生了淞沪之战,中国军队又失败了。人民要求抗日,“西安事变结束,街上又有一致抗日的游行。”“日本人就要打来了,还下什么棋?”七•七卢沟桥事变,日本全面侵略中国。芮总打了败仗。俞参谋说,“日本部队比中国部队高得不知多少,就像棋力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不管南城是不是都城,总有一天要丢的。”果然,日本飞机轰炸南城了,胡桃和陶羊子的妻子任秋都被炸死。接着,南城沦陷,日军进行了血腥大屠杀。陶羊子被日军强迫编入收尸队掩埋死去了的兵民。陶羊子气愤难平,以1000块大洋的代价,把“师父”任守一留给他的珍贵围棋卖给了松三,离开南城,向西南大后方行进,途中把1000块大洋捐献给了抗日军队。他与阿姗邂逅于山区,结了婚,成了家,生下了竹生。一家三口,历经三年多行程,终于到达昆城。不久,日本宣布投降,“到处灯笼火把光焰闪烁,鞭炮声爆竹声响成了一片,激动的人群挥动着‘抗战胜利’的旗帜。”正是棋罢不知人世改,陶羊子“可以回去了”。这一切,《黑白》虽然都是略写虚写,但却像对局时力争“外空”那样,提供了《黑白》中人物活动的历史背景,情节赖以生成的历史条件,从而使《黑白》大大加强了历史真实性,棋文化题材有了历史感和现实感。
    《黑白》也并非完美无缺,个别地方存有失误。如写陶羊子在收尸队收尸时,“听说南城有汪伪军了”。陶羊子在南城收尸,在1937年底或1938年初。而汪精卫于1938年12月逃离重庆,1940年3月才组成伪中央政府,1937年底或1938年初,南城怎么会有汪伪军呢?再如,天仙梅若云突然成了秦时月的二夫人,《黑白》也缺少必要的铺垫和交代。这些缺失是可以在《黑白》出书时订正的。总之,《黑白》不只是我国第一部表现棋文化的长篇,而且是一部杰作,开了怎样写好长篇文化小说的先河。《黑白》的成功经验,似可供我国作家今后创作长篇文化小说时借鉴。
    原载:《西湖》2010年第09期
    
    原载:《西湖》2010年第09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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