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朱晓平是个很棒的小说家。后来到影视界发展,也做得很成功。我一点也不羡慕他——在影视行当里当编剧,是个苦活累活,又要压抑艺术个性。对他这么个有天分才情的作家来说,很不合算。这次写长篇小说《粉川》,我看他是又找了个苦活累活干,不过,我认为值。 说《粉川》是个苦活累活就因为作家不打算沿用流行的故事套路来写作。看似一个很通俗的爱恨情仇故事,却要积蓄一种反通俗的力量。让人一看就明白,却又不是眼下流行的那种作品。现代小说发展到今天,如果还是那样西化,理性意味过强,小说以外的承担过重,实际上并不利于小说本性的施展。我们肯定注意到,朱晓平试图在传统的中国小说那种民间民俗的本性上找到叙述的基调,恢复小说那种“引车卖浆者流”的本色和功能。这是一种很有出息的思考,也是一个大作家应该有的责任。当然,这肯定是一个苦活累活。最近,有一批作家如贾平凹、刘震云、莫言等人都在有意识地让小说更靠近民族传统的气质气派。不管他们成功与否,显然带动了中国当代小说的觉悟。现在朱晓平又加进来了。他们探索的努力,也许是一个新的小说时代的前兆。 其实,朱晓平在影视界也没有白呆。他显然很成功地掌握了影视作品叙事的技巧规律,并终于能使《粉川》具备探索品格时还不损伤可读性。整部小说句式力求短简,节奏讲究明快,从而快速推进着叙事的速度。按理说,现代小说才有这样的推进力,可他却偏偏用这样的叙事速度去完成民俗小说的构建。所以,你觉得全是传统小说又颇有现代性,你觉得是现代小说,又明明透露着传统文化的信息。《粉川》只是他的《苍白》三曲中的第一曲,我们还很难对它的故事进行全面评论,但肯定会注意到其叙事风貌与中国传统小说之联系,也会注意到它对读者阅读参与的热情和尊重。小说的故事不需要多高的文化水平就能看明白,英雄、美人、土匪、枪战、财宝、深宅、荒原,这些元素,都是构成中国爱恨情仇小说必不可少的。不过,读下来就会感觉到比流行小说要更有意思,更有味道,有更丰富的文化信息。那些通俗的元素,似乎正在组合成新的内涵。可以说,这是一部馍馍一样的小说,而馍馍正是中国人基本的食品,细细嚼来,很有味很好吃。写好这样的小说真的是难极了。不过,朱晓平把这顿饭做得很可口。 作为一个比较职业的小说读者,读《粉川》会想到新小说派罗布-格里耶的观点。他认为可以把小说写到“物”的纯净程度,也就是说可以去掉过当依附在小说身上那些意识形态的人性的社会理念的阴影。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小说翻译过来,由于文化的问题,我以为不是一般人能读下来的。所以我们会以为新小说故弄玄虚,增加阅读难度。其实可能是误会。新小说派不是学院派,它的代表人物不会故意和读者作对。例如受新小说影响很深的杜拉斯的《情人》就很通俗。中国作家朱晓平的艺术探索当然和新小说没什么关系,不过有些思考点似乎可以沟通,那就是对小说进行去理性化、去道德化、去教化、去深度的处理。他的小说不是往深里走,而是往“浅”里走,把小说要承担的主题内涵化作信息以及意味浮到叙事表层上来,变成可感受的可品味的东西,以达到所谓“物”的效果。的确,我们在读《粉川》时,会觉得作家是在写一个纯粹的故事,我们可以忘掉主题表达而直接品味地域文化风情,直接感受人物的性格,直接欣赏故事的魅力。 坦率地说,我并不建议那些道行不深的作家过早冒“去深度”的风险。要玩这一招,看似容易,其实思想不够修养不够艺术把握力不够会玩出“浅薄”来,会走入艺术误区。朱晓平功力摆在这里,且要受不少苦累,而那些并不懂小说却刻意要“创新”的人,有可能会败坏文学探索的声誉。其实,《粉川》的叙事探索是被作家的艺术控制力所支配的。在许多地方,作家那种经典手法运用得极为华彩。小说高潮部分,突然不再加速而缓慢了下来,写得非常细腻,非常铺张,也非常抓人。艺术总是垂青朱晓平这样能吃苦受累的作家。 原载:《文艺报》2010年5月17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5月1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