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年前,王跃文以一部《国画》“炸开”中国当代文坛。从《国画》到《梅次故事》,从《西州月》到《苍黄》,王跃文以一系列特定题材的小说,赢得了“中国官场小说第一人”的称号。 对"官场小说"一词,没有权威的解释。百度百科称,官场小说其实是民间通俗的说法,是作家以独特角度观察以中国政治官员为核心的大众生活、官员的执政能力和社会现实的文学体裁。官场小说是以现实主义为创作手法的小说类型,在很大程度上,官场小说的文化意义超过了文学意义。 也有批评之声认为,官场小说风行后,催生了一大批模式化的作品。官场小说诞生时就是为了迎合读者的窥视心理,书中描写相互倾轧的权力斗争,成为读者满足猎奇心理,甚至学习从政经验的"官经"。虽然官场小说揭露了一定的社会现实问题,并取得了令人惊叹的销量,但它仍然只是一种消费型的文学,对于民主、廉政影响有限,也无太多文学上的建树。 王跃文,生于 1962 年,湖南溆浦人。1984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溆浦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后调入怀化市政府办公室,湖南省政府办公室,业余写小说。1989年,王跃文开始文学创作。2001年10月起,王跃文辞去公职,专职写小说。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亡魂鸟》《西州月》《龙票》《大清相国》《苍黄》,散文随笔集《有人骗你》《我不懂味》《胡思乱想的日子》等。 《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商务印书馆)对“官场”的定义是:指官吏阶层及其活动范围(贬义,强调其中的虚伪、欺诈、逢迎、倾轧等特点)。 官场自古有之,官场文学也以这样那样的形态一直存在。但“ 官场小说”作为一个名称单独存在,却是近10年的事。准确地说,是以一个作家——王跃文——的一部作品——《国画》——为标志的。 近年来,官场小说的代表性作品有周梅森的《中国制造》,张平的《抉择》,晋原平的《权力场》 ,陆天明的《 省委书记》 ,肖仁福的《意图》,王晓方的《驻京办主任》等等,但影响最大的显然还是湖南作家王跃文的作品。 2010年4 月,王跃文的五部长篇小说同时重印,并在 4月下旬成都召开的第20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上举行了重印首发仪式。日前,本报专访了王跃文先生。 不敢妄称“第一人” 问:你好像并不认同“官场小说”这一说法,说你的所有作品写的只是“人”。但无论如何,读者看重的依然是你的官场小说,也有很多人和出版商称你为“中国官场小说第一人”。文学批评家陈福民称,“王跃文之于官场小说,就相当于金庸之于武侠小说、琼瑶之于言情小说、二月河之于帝王小说。”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答:的确有评论家,像陈福民先生等对我的小说作过此类评价,但我不敢承认所谓“官场小说第一人”的说法。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果顺着官场小说这种说法,那么这是中国重要的文学传统。《史记》与其说是史书,不如说是小说。它的“本记”、“列传”很多篇章就是很好的官场小说。最为世情的《红楼梦》《金瓶梅》,也能让人读出官场,更不用说《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了。现当代文学中的很多小说也都涉及官场,只不过它们多走的是伪现实主义的路子。走得真实些的就有过被打击的遭遇,比方王蒙先生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 《国画》之后,同类题材小说越来越多,也许是事实,但这绝不是偶然。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国画》而引发这种现象,也会因别人的某部小说肇始。文学是现实的召唤,而中国大多数作家都有很强的现实关怀情结,我以为这是中国作家可贵的品质。如果现实状况到了人们不愿意关心的地步,社会就很可怕了。哀莫大于心死。当然,我也注意到有人对此类小说表示过不屑,说它是官场恶习同出版商经济合谋的产物,简直可笑。未必有官场恶习的人,专门为了让出版商赚钱才“恶习”起来?太荒诞了! 问:写作时,有没有事先考虑过读者群?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最喜欢你的作品? 答:我没有考虑过为什么样的读者写作,只是老老实实写作而已。据我平时接触,我的小说阅读人群,不论年龄跨度、 职业跨度、 学历跨度,都是很大的。 问:对自己的作品,你界定为严肃文学还是通俗畅销书? 答:我不懂什么叫严肃小说,什么叫通俗小说。在我看来,小说都是通俗的,不通俗的只是极少数例外。中国的所谓四大古典文学名著,都是通俗的,只要能识文断字都读得懂。同时,它们又都是畅销书,而且畅销了两百多年,还要永远畅销下去。有人以为用通俗、畅销这样的词来贬损有市场号召力的小说,我觉得很可笑。有人宣称自己写作不在乎发行量,不想成为畅销书,这种说法极不诚实。甚至有人宣称,写小说不在乎有没有人看,更是虚伪。那就不要发表嘛,那就写日记嘛! 问:《国画》重印,有何感想? 答:《国画》和《梅次故事》能够重印,因为它们原来的出版合同到期了。书能重印并继续受到欢迎,至少说明它是有生命力的。我不敢判断自己的小说是否能够永远流传下去,但它能在10年之内一印再印,我就很欣慰了。 我的劳动得到读者朋友的认可,是我最为感动之处。这次整体推出五部旧作,其中《西州月》是第四种版本,《亡魂鸟》是第三种版本,《大清相国》是第二种版本。 “把小说当教科书愚不可及” 问:你官场小说中的主人公是否有原型人物? 答:我的小说没有原型人物,从来没有。我觉得拿生活中的原型作创作素材是想象力贫乏的表现。就像我们吃了五谷杂粮,不能分辨出身上哪块肉是大米变的,哪根骨头是萝卜变的。 问:你的重要长篇中有一个特点,就是一些典故,尤其是近些年来流行和一度流行的段子用得很多。有读者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作品的原创性,或者说使原创性打了折扣。还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类似“注水”的做法。你对此作何解释? 答:我觉得这种批评有些奇怪。写作中任何材料都是可以用的。如果这么钻牛角尖,作家只好用网上所谓火星文去写作。我甚至觉得所谓原创性,都是经不起推敲的说法。如果只要不是抄袭和剽窃,作品便都是原创的,那么这个话题就没有意义,因为这是共识。那么文学的原创性指的是什么呢?如果说是文学形式的原创,任何文学形式都有因承关系,没有谁原创出独一无二的形式。再奇巧的所谓文学形式创新,都是继承之后的发展。如果说是思想内涵的原创,任何人都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特异思想。所以,我觉得与其在所谓原创上纠缠,不如老实地观察生活,真实地表现生活,诚实地思考生活。 问:有网友称,《国画》和《苍黄》等其实是一个模式,只有小算计,并无什么大智慧。官场小说,一部《国画》也就够了。你如何回应这样的说法? 答:我无意在小说中写大智慧或小算计,这本来就不是给人当教科书的。谁把小说当教科书,只能说愚不可及。我所能体会到的自觉,就是借小说观察和思考生活。所谓官场小说很受读者欢迎,只能说明人们热切地关注着现实。有人说读者爱看官场小说,无非是满足某种窥视欲,或从中学些“厚黑”,我认为这是对读者的不尊重。 问:对于小说创作,海明威有个著名的“冰山理论”,大意是一部作品,用文字呈现出来的就像冰山浮在海面上的那一部分,而作品所要表达的更多内涵则在文字背后,就像冰山的大部分隐于海平面之下,是看不到的。而你的部分作品似乎正好相反,经常借人物之口不厌其烦地讲很多道理。有评论称,这其实是低估了读者的智商。你认为这种说法有无道理? 答:“冰山理论”当然有道理,那是文学创作的高境界。我的小说没有达到这种境界,但也并不像有人说的那样直白地讲大道理。我只是写了有些人物的内心活动或他们的思索,这是小说创作的惯用手法。 任何时代都需要批判精神 问:我们注意到,你最重要的小说《国画》和《苍黄》中的主人公朱怀镜和李济运,在性格和人物特点上基本相似,也可以说一脉相承。都是内心始终处于纠结和挣扎状态的人,一方面要努力地做好“官”并想尽办法向上爬,另一方面又尽可能地想做一个好人。你认为,这种性格在当代官场中是一种普遍状态吗? 答:我相信,人都有向善之心,人性之恶能够表现出来,重要原因是环境使然。就像人的身上都潜伏着癌细胞,它最终是否致病要看人的整体机能是否健康。不好的现实环境会逼良为娼,或劣胜优汰。当然,也并不能以此作为为坏人、坏官的开脱理由。 问:在新版《国画》的《代后记》中,你有这样的表述:我原本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似乎永在彼岸,而此岸充斥着虚伪、不公、欺骗、暴虐、痛苦等等。理想主义最容易滑向颓废主义,但颓废到底还是理想干瘪之后留下的皮囊。可现在很多人虽不至于颓废,却选择了麻木,而且连理想的泡沫都从未拥有就直接走向了麻木。我既不想颓废,也不愿麻木,就只有批判。 请问王先生,除了颓废和批判,对我们的理想就没有更好的救赎之道吗? 答:这已不是文学话题了。我没有思考过更好的实现理想的路径,但我想至少应有批判精神。这种精神任何时代都是需要的,人类从来没有过伊甸园。一个社会如果自命太平盛世而不允许批判,说明它病症很重。所幸的是,我们现在从各种媒体上,包括从文学作品里都能听到批评的声音。 问:川端康成先生说过,颓废似乎是通向神的相反道路,其实是捷径。你对此有何看法? 答:我想川端康成的颓废也许同西方人所说的颓废并不完全一样。川端康成的颓废应该说是在虚无的底色上追求一种幽玄、哀伤的美。他的文学观念与他深受佛家思想的影响很有关系。颓废如果并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种彻底看破、放弃之后的寻求解脱之路,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通向神的捷径。我的理解,这要求作家要有一种清静的人生态度,保持精神的纯粹,这样才能真实地观照人生和社会,才可能写出真诚而有深度的作品。 “我不愿意仰人鼻息” 问:当年为什么辞官回家闭门写小说,是有大的个人事件引发和触动,还是你认为可以用写作来养家糊口了呢? 答: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官,当年只是政府机关里从事普通文秘工作的小干部,不存在辞官一说。 我离开机关回家写小说,是因为写了些有人不高兴的小说。我拂袖而去,相信自己能够靠写作养家。 我不愿意仰人鼻息。 现实官场的人身依附关系太重,仕途是否得意并不全看德能勤绩,很多时候是“功夫在诗外”。2000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机关一天也呆不下去了。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问:一个简单问题,你写作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答:这个问题最不简单,但我只能简单地回答。 我首先是喜欢写作,视文学创作如生命;其次是需要借写作表达自己的思想。 当然,我没什么深刻的思想,只是力图表达真相和常识。 问:你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是哪部? 答:我写的小说就像自己的孩子,我都喜欢。这些小说中影响最大的无疑是《国画》,但至今没有自己最得意和最满意的小说。 如果非得说出一部,我自己最喜欢的是《西州月》。我对这部小说有些偏爱,它好像自然生成的一种植物。1995年后的7年间,我先后写了六部相互关联的中篇小说,分别是《朝夕之间》《秋风庭院》《今夕何夕》《夜郎西》《夏秋冬》和《结局或开始》。每写完一部,下一部就在暗自生长。我必须接着写下去,心里才得安妥。最初并没有结成长篇的想法,可是合在一起通读,我几乎有些吃惊。原来内在气脉,情节铺陈,人物呼应,竟浑然天成。有人评价说《西州月》是我所有小说中艺术韵味最醇厚的一部。 问:“苍黄”你已经解释过了,“国画”暗示什么? 答:我用“国画”二字作小说名,没有太深的想法。 倒是读者朋友们作过很多解释,说是国之画,或是画国。我不加评价。小说中写到一位画家,他是主人公朱怀镜的好友。当时起这个书名,只是灵光一现。它未必是个好书名,但人们已经接受它了。 问:在你的写作生涯,或者说人生中,有没有对你影响特别巨大的作家和作品? 答:我在文学上很不时髦,有些守旧。中国文学我喜欢古典的,外国文学喜欢巴尔扎克、托尔斯泰之类现实主义大师的作品。 问:能否透露下一步的写作计划? 答:我不习惯对外透露写作计划,怕受打扰。我非常感谢出版机构对我的关心,但因为出版竞争激烈,找我的人相当多。写作需要清静。 问:对网络写作怎么看?有没有尝试自己的作品先通过网上发布的形式推广,然后再结集成书? 答:我对网络写作是看好的。网络只是手段和技术,它对文学的影响总体上是正面的,而不是负面的。好的作家,你在纸上写作,或在网上写作,都会写出好作品。不好的作家,你在竹简上也写不出《史记》 来。 当然,我不会先在网上边写边发,最后结集出版实体书。因为眼睛盯着我的盗版书商太多。我的所有书都被严重盗版,散文随笔集都不例外。 原载:《大众日报》 2010-05-07 原载:《大众日报》2010-05-0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