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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正像水是火的克星一样，科学是迷信的天敌。随着科学技术的高度发达，社会上的迷信思想和迷信活动，也将逐渐绝迹，种种江湖骗术，在科学知识得以普及的时代，也将不再有市场。然而，至少在中国，真实的情形却并非如此。与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的同时，迷信思想和迷信活动非但没有走向消亡，相反，倒呈蓬勃发展之势，五花八门的江湖骗术也大行其道。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上愚昧荒谬之事层出不穷；竞相修豪华坟墓而使得青山白化，迷信风水而使得新盖的办公楼倒塌，相信臭水沟里是包治百病的“神水”而大喝特喝，相信法院的公章垫在鞋底便能逢凶化吉，等等，等等。 面对这种现象，人们几乎不假思索地认为，这是因为对科学的宣传还不够。民众之所以还如此迷信愚昧，那是他们对科学还懂得太少，对科学的功能还了解得不够。要扼制和根除种种反科学和伪科学的东西，只有加大宣传科学的力度，让民众真正明白科学的伟大作用。然而，这样的想法，其实颇经不起推敲。这些年，我注意到，那些迷信活动猖獗的地方，那些愚昧荒谬之事盛行的所在，往往并非那种很偏远之地，并非那种经济文化最落后的区域。倒是那些经济较发达，民众的平均文化水平较高的地方，时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例如，上文说到的相信法院的公章垫在鞋底便能辟邪，就发生在一个省会城市。作为今日的一个省会城市的居民，争抢着撕下法院的公章往鞋底塞，认为这样便天灾可免，人祸能逃，—你说这是因为缺少科学知识，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那么，原因到底在哪里呢？我想，与其说是对科学宣传得还不够，毋宁说是迄今我们在对科学的宣传中，有着重大的谬误。不妨说，今日的反科学和伪科学的泛滥，一定程度上，正是我们长期以来对科学的不正确的宣传造成的。对科学的不正确的宣传，使得大众并不能建立真正科学的生活态度，倒是为他们走向反科学和伪科学提供了契机。 对科学的不正确的宣传，源于宣传者自身对科学有着不正确的认识。什么是科学，可以说人们长期以来对此有着普遍的误解。前些时候在《报刊文摘》上看到一篇《科学到底是什么》的文摘，摘录的是(中国青年报)上北野的文章，其中说：“科学到底是什么？在许多人眼里，科学仅是一种解决物质问题的实用手段，从清末的富国强兵，到现在许多地方摈弃人文，独重IT和理工的做法，都没有把科学看成是超越实用目的的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我觉得这几句话实在值得深长思之。什么是科学？科学首先是一种超越实用目的的思想体系。而我们长期以来，都只对科学做一种非常狭隘的功利化理解。在对大众讲解科学时，也完全是一种功利化的宣传。在这种功利化的宣传中，又往往很自然地把科学神话化，宣称科学无所不能，只要“相信科学”、“依靠科学”，便能健康长寿，幸福无边。而将科学神话化，本身便走向了反科学和伪科学。而科学神话在大众心目中一旦破灭，江湖骗术，巫婆神汉，便有了可乘之机。去年一段时间，各种传媒有过一次宣传科学的热潮。在这种宣传中，神话科学的倾向非常严重。例如，一再举出正反两类病人的例矛，一类迷信“歪理邪说”，不去医院就医，终于病情日益严重，甚至命丧黄泉；一类相信科学，积极到医院就医，于是病情日见好转，终于康复如初。在举出的病例中，有些是科学也还束手无策的“绝症”。然而，这样的宣传却似乎在告诉人们：科学包治百病，任何疾病，只要“相信科学”、“依靠科学”，都能彻底治好。—这样的宣传，本身就是很不科学的，与江湖骗术实在只有五十步与百步之差。一个被宣传得相信科学包治百病的人，当他跑了很多医院，花掉许多钱之后，仍然病痛如初时，他便很自然地对科学心生怀疑和厌弃，并转而到江湖骗子那里去一试运气。—我相信，这样的例子，一定可举出很多。 倘若宣传科学者不能对科学有一种超实用的理解，倘若在宣传中仍然热衷于制造科学万能的神话而不讲科学的局限，那么，这样的宣传，非但不能扼制和根除反科学和伪科学，相反，倒是在为反科学和伪科学的肆虐准备着条件。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说过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话：“对科学的迷信很容易造成对科学的敌意，科学的迷信变成一些否定科学的势力，因为它误认为这些势力可以扶助科学。”谁要是相信科学万能，谁就会在专家面前不再运用自己的思想力，但当这些专家也无力解决问题时，他该会失望地离开专家，而走向真正的科学骗子。因此，迷信科学和欺骗术在本质上是类似的东西。 (作者通讯地址：南京大学中文系邮编：210093) 原载：《文艺争鸣》2000年第5期 原载：《文艺争鸣》2000年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