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君峰初识见面,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谋面时,他送我一部厚厚的图文并茂的书稿,并嘱我作序。许是记性越来越差,也许是时日拖得太久了,徐君峰先生的高矮胖瘦已经无记,相貌也完全模糊,再见面时不经介绍或自我介绍,我肯定认不出来。然而,我的脑海里却浮现着徐君峰的眼睛,一双敏锐的眼睛。敏锐的眼睛通常都是灼灼灿亮的。这双灼灼灿亮的敏锐的眼睛,不是初识徐君峰时留下的印象,如上所述他的形像他的面目已经模糊无记了,这是在我阅读《别样的非洲》这部书稿时发现的一双眼睛。更确切地说,是从书稿的字里行间浮现出来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浮游在非洲那方神秘大陆的沙漠、丛林、草原和海湾的上空,眼色和眼神不时变换着生动的色调儿,一会儿灿亮一会儿忧郁一会儿凝思一会儿又豁然纵情了。我被这双眼睛的神彩所陶醉,更为浮现着这双眼睛的文字所沉迷,时不时地发生撞击发生呼应也发生惊叹。 打开《别样的非洲》书稿,刚刚接触到开篇的文字,我便感知到一双尤为敏锐的眼睛。徐君峰经历长途飞行而不见通常难以避免的困倦和疲劳,走出飞机舱门踏上异国他乡的第一步,就扫描到开罗机场“周遭环境脏、乱、差”了。伴随着徐君峰的脚步,诸多不顺眼更不顺情的世象,全都逃不过这双愤世嫉俗的眼睛。作者走到开罗城的制高点穆盖塔木山旁的“死人城”时,看到富人为死者建造的一家阔过一家的墓上建筑,竟然为那些寄居在死人墓地的一无所有的逃难者流浪者鸣不平了。“坑坑洼洼的街道”里,“污水横流,苍蝇乱飞”。在那些“数不清的棚屋”和“残垣断壁的房子里”,苟活着“捡垃圾为生的社会边缘人”。作者断定“这是社会两极分化的结果”。作者再走到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的时候,从富人阔绰的住宅区一眼掠过,又定格在“垃圾乱堆,随地都有废弃的车辆和轮胎,街道污水横流,沤馊的气味充溢在空气中,无事可做的年轻人三五成群闲荡着”的贫民窟。如此等等。 在《别样的非洲》的书稿中,多次读到如上例举的这些贫民窟穷人生存的不堪的情景,我并不太惊讶,在诸如美国那样超级大国富国的黑人聚居区,我也看到过“脏、乱、差”的景象,美国靠救济金过穷日子的人也还占有一定的人口比例。像埃及、肯尼亚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现在还解决不了贫穷人口的生存困境,想来似乎也不足为奇。让我引发心里撞击的事,恰好也正在这里,徐君峰怎么总是揪住不放这些穷人不堪的生活景象?当整个社会都在把不无羡慕的眼色盯住富人的别墅式住宅和肥不胜肥的钱袋的时风里,这双总是盯着贫民聚居区不堪的生活景象的眼睛,就有了独立个性,就显示出别一番心理和精神的大气象。换一个角度说,具备了大的心理和精神气象的独立个性的人,才可能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这无疑是令我敬重的一双独立个性的眼睛。 这双眼睛还呈现出某种幽深的历史感。作者每到一地,触现实之景观,总是引发遥远到几百年乃至千余年前的另一番景象。作者一踏进开罗,便点出这座闻名于世的古城的由来,阿拉伯人征服埃及后,舍弃了作为基督教城堡的亚历山大,重建新都开罗,而且成为伊斯兰教的象征性名城。“穆斯林每天有5次祷告,在我还没有走下城堡时,从各个宣礼塔中传来了雄浑有力拖着尾音的诵经声,虔诚的穆斯林放下各种工作,面朝圣地,跪地礼拜……”一个被异族征服的国家,不仅废弃了原有的首都改建新都,而且改换了宗教信仰,成为被全民精诚信仰的国教,真是让人引发感慨。作者精细地描述着今日开罗的景象,把历史和现实的逼真情景以及动感的音响融为一体,不仅鲜活了,而且有了纵深感。作者漫步在所有空间都弥漫着宗教的神圣气氛的城市里,超越了素常所见的游客多会发生的新奇和惊诧,很自然地进入某种关于宗教和法律对国民精神心理以至生活习俗的影响的思考,颇具哲思的韵味。“宗教规范着人们的心灵与习俗,从某种意义上讲,比法律更有力量……所谓异国风情,就是对已渗入到社会生活多个方面浓郁宗教情结的体验,在这个城市,宗教主宰着社会。”每当读到这些精彩的文字,我的眼前便浮出一双敏锐的眼睛,区别于那些观光逛景后稀罕图热闹的游客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单敏锐,而且完成着一次又一次的颇为精到的哲思。 我便想到,这双敏锐而又独立思考的眼睛,得之于知识的渊博。无论在开罗,无论在亚历山大,无论西奈半岛,以及苏伊士运河或东非大裂谷,等等。徐君峰足迹所至,目光所触,便铺陈出这一方又一方地域的历史演变,重大的或细微的,史载的和民间传闻的,让我这种对世界历史和地理知识先天不足的读者,不单得到了弥补和普及,而且是生动的富于哲思的。我便得到一种切近而可靠的启示,这双眼睛之所以敏锐,之所以呈现着哲思的不同凡响,在于作者拥有的知识的丰富性,世界的和中国的,历史的和现实的,人文的和地理的,史籍传承的和民间散布的……这是《别样的非洲》展示给我的一个人的知识储存。知识才是使一个人眼睛敏锐的磨器。徐君峰无疑拥有最丰富也最富质量的磨器,才拥有一双敏锐的眼睛。 我同时感受到这双眼睛里的诗性质地。作者身临西奈半岛的荒漠时,“我的思绪突然放飞,觉得数千年前留有英名的大人物,和我距离如此之贴近,好像所有故事都发生在刚才,在我注目礼下,历史人物在历史舞台上正谢幕而去……沙丘相连,人烟罕见,犹如登陆在月球表面,当年先知摩西率犹太子民所走的‘西奈旷野’,其秃岭沙原的景观亘古未变”。这就叫发思古之幽情吧。在我简单想来,思古的幽情不是谁想发都能发得出来的,关键得知古,即需得知道很久很久以前这儿曾经发生过什么重要人物导致的重大事件,才可能在足迹所至目光所触的一瞬,涌出历史和现实撞击的别一番情感来。再,这番情感表述的方式,也界别着纯属个体的独有个性,只有如徐君峰这种自然天性的诗性禀赋的感知者,发出的“幽情”就是诗性意韵的文字了。我便想到,那些触景而生的不可压抑的激情所铸成的“口占一绝”或“一律”,就是这样创作出来,且成为千古传诵的诗词绝唱。作为当代人的徐君峰,以激情和诗性的文字发出自己的“幽情”,对读者的我的撞击,不仅有新鲜的启示,而且有诗意欣赏的享受了。 当作者的脚步踏进一方又一方非洲独有的纯自然的地域时,那种天然的诗情更率性了,溢于笔端,倾泄于文字,读来的感觉是扑面而来的鲜活。“当脚步落在大裂谷边缘悬壁远眺时,展现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以前的凭空猜测。谷底广阔,湖泊众多,植被繁密,田畴连陌,红、白、蓝三种颜色的农舍,错落有致地点缀在郁郁葱葱之中,蔚蓝天空下一片生机盎然”。读着这样的诗性文字,我的眼前便展现出一幅逼真的图象,如同身临其境,仿佛自己也站在东非大裂谷的悬壁上了。这儿不单是一幅天成的自然风景油画,更有作家最易触发欣羡的一座山,即海明威的名著《乞力马扎罗的雪》里的乞力马扎罗山,是非洲的最高峰。作为一般游客尽可以欣赏这座山的独特魅力,而作为这篇闻名于世的以此山命名的小说的读者,心中早已悬着这座山了,徐君峰心里悬着,我也悬着。徐君峰比我幸运,心中悬着的乞力马扎罗和真实的乞力马扎罗互相迭印互相参照的那一刻到来时,未来就属诗性质地的他,可以想象其激情喷涌之情状了。 我读完《别样的非洲》,还感知到一个派生的话题,诗性的激情对于专业艺术创作的人是至关致命的,诗性的激情一旦衰枯,创作的生命也就基本终结了。而作为从事社会实际职业的人,能潜存一种诗性的激情,尤为可贵到令人欣羡,不仅可以保持一种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而且可以激励所承担的社会角色的责任感使命感,焕发创造的活力。这是我由徐君峰的眼睛里感知到的启示。愿君峰的诗性激情永驻不懈。 原载:《陕西日报》2010-07-12 原载:《陕西日报》2010-07-1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