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体化时代,信息铺天盖地。如果没有一个权威的信息来源,杂乱信息就容易搅乱人们的思想,新闻发言人制度便应运而生。实施新闻发言人制度有利于人们听到权威性的言论,避免小道消息影响社会公众的正确判断力。由此可见,新闻发言人功莫大焉。但是,看似风光的新闻发言人生存境遇如何呢?他们的苦衷又有谁知晓呢?让我们一起走近张策的中篇小说《新闻发言人2》。此小说发表在2010年第7期《啄木鸟》,被2010年第8期《小说选刊》予以头题转载,并在刚刚揭晓的“恒光杯”全国公安文学大奖赛中荣获一等奖。 在我的印象中,张策还是全国第一个将新闻发言人纳入虚构文本中的作家,且是公安作家。该小说以江洲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李涧峰的活动路径和心理历程为主线,理所当然划归为公安文学。但是,它讲述的却是公安局内部派系之间的政治斗争,因此,纳入官场文学之列也不错。 如果不细读该文本,还发现不了这是一篇很精道的官场小说。直至文尾才一语道破,黯淡的刀光剑影着实让人咂舌。我不由得感慨,人怎么就这么复杂呢?粗略一看,以为它仅仅是一部揭示人生命运的荒诞之作。李涧峰因工作怄气,遂向领导告假。在休假途中,他的职业敏感或者下意识阴差阳错地成全了他,使他成了聚光灯下真正的公众人物,并且是十足的英雄人物。在这看似偶然的情节中潜伏着必然。身为人民警察的李涧峰为什么要手握啤酒瓶当武器尾随行为不轨者,那是警察意识使然。在他就任新闻发言人之前,他还是一名风餐露宿、叱咤风云的刑警。多年的刑警生涯培养了他的职场意识和敏锐的洞察力,因此,一眼看准火车上那两个家伙形迹可疑就不足为怪。由此可见,李涧峰一下子就被鲜花和掌声包围,还立功受奖并非老天的垂青,而是他那正直、刚强、嫉恶如仇的秉性成就了他。 李涧峰不仅彰显警察意识,还怀有一颗善良之心。在信访办门口,心烦意乱的他看到信访办主任和一个瘦男人拉拉扯扯,他本打算不理这件闹心事。但是,在记忆深处,回想起那个男人酷似笨妮儿的父亲,良心敦促他去安慰那个上访者。笨妮儿是他一个业已牺牲的同事。身为内勤的她不愿干内勤,老想上一线。有一回机会来了,就和同事们一起出现场。现场中有三个逃犯,一个被打伤,另两个逃了。受伤的逃犯躺卧在一旁,摆出奄奄一息的样子。笨妮儿走近那家伙问他喝不喝水……谁也没想到,困兽犹斗的家伙用手铐勒断了她的脖子。从此,李涧峰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更忘不了笨妮儿,一想起她就流泪,为她的单纯,为她的善良。读到这里,我的心底也为之一颤。在这个浮躁功利的年代,在经济弥漫的天空下,像笨妮儿这样纯真的女孩确实不多了。 关于《新闻发言人2》中的笨妮儿,诚如作家张策自己所说,她才是文本中的主人公。尽管笨妮儿在小说中露脸的机会不多,只在中间和结尾出现过两次,正像她的花季年龄那样转瞬即逝。但是,她的每次出现都为作品增色不少,她那崇高的精神品格是小说的一个亮点,将长久地滋润着读者的心田。 上个世纪90年代以降,在消费主义的刺激和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大多数小说中的人物完全欲望化和肉身化了,因而作品不能给读者以信心与力量、光明与希望。“社会生活是复杂的,人的思想情感也是复杂的。文学对人与社会生活的表达不可能是简单划一、泾渭分明的,也呈现出与生活、人生同样的复杂性。但是,文学不能宣扬那些落后的、低级的、腐朽的、丑陋的东西。文学要通过形象与情感的表达,给人以向上的力量与勇气,使人得到感悟和启迪,令人在深思中发现真理与光明,进而激励我们的读者,影响我们的时代,推动我们的发展。总之,文学应该是有力量的,是给人以勇气与智慧的。”①是的,《新闻发言人2》做到了,我们读者能从中感受温暖,能从笨妮儿身上读到人格的崇高和人性的光芒,能从李涧峰身上读到勇敢与顽强,并能从两个人民警察身上感受到人文关怀。人文关怀是一种崇尚和尊重人的生命、尊严、价值、情感、自由的精神。②如笨妮儿关心穷凶极恶的歹徒、李涧峰劝慰酷似笨妮儿父亲的上访者,那是人民警察对他人实施人文关怀的体现。两名人民警察身上所绽放的人性光辉是作家张策在多年的从警生涯中捕捉到的,并不似鲁迅笔下强抹的一丝亮色——在喻儿坟前平添一个花环。 吴克敬的《手铐上的兰花花》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与其中民警宋冲云把女囚犯阎小样当人看,给予她足够的做人尊严这一细节密切相关。譬如宋冲云尽可能地满足阎小样的愿望,陪她逛钟楼,请她吃肯德基,还为她照婚纱照,然后才送她进监狱。 综上所述,公安文学要胜出,人文关怀意识是不可或缺的。 笨妮儿是李涧峰不时想起的一个单纯姑娘,也是作家大力推崇的警察典型。游走在李涧峰身边的三个女人头脑却不简单,也就是说皆不是善良之辈。交警支队新闻发言人、宣传科长马小丹和向东企业的常年法律顾问、前妻王婉琴各自傍着一个公安局副局长,显然不属同一阵营,她们的的共性是美丽而凶狠。“王婉琴为什么提醒说别上当?上谁的当?谁上当?莫非这起车祸背后有什么阴谋?那么这阴谋又针对谁?还有,为什么要通过他李涧峰传话给公安局?其实正如李涧峰所说,那个于向东和市公安局的每一位领导都很熟的,随便给谁打电话都可以。”《江洲新闻周刊》主编韩玲也提醒李涧峰:“别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市里现在正有一场博弈。盘根错节的事儿,你我犯不着往里掺和。” 窃以为,这三个女人是作为笨妮儿的陪衬物存在于文本中的。正因为她们每个人对他说话都含有弦外之音,城府极深,处事圆滑世故,笨妮儿单纯的品性才显得宝贵。特别是马小丹,这个笑起来有点像叫不上名字的电影明星,堪称美女蛇。表面上,她和李涧峰是在谈恋爱,演戏演得真好,还掏出手帕给李涧峰擦汗,以至于李涧峰的前妻都吃醋,“手帕有一股淡香,很洁白,显然姑娘早有准备。”种种迹象表明这真是一个富有心计的女人。说穿了她是在利用李涧峰,她想借他新闻发言人这张嘴帮市公安局蔡副局长把小陈副局长搞垮。当然,她的背后还是有推手的,她也只不过是供他人利用的一个工具而已,张策在此写得很隐晦,小说中已有多处或明或暗地道出了黑社会的内幕及打黑不畅的症结所在。为什么总是喊打黑打黑,就是不见行动呢?为何市委书记下定决心一声令下,打黑就能势如破竹、立竿见影呢?这就是中国国情。因此,在打黑尘埃落定之后,我才奓起胆子说此小说真也!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高明的作家在作品中或多或少地传递着某种信号,表达了对当下时代问题的深刻思考。如果赤裸裸地展露社会弊病,丧失文学性倒是其次,得罪人才“掉得大”(武汉方言,即得不偿失)。 言归正传。看似单纯的马小丹性感可人,用娇嗔的话语直挠男人痒处很有一套,李涧峰因此就上了她的当。省里的十大优秀民营企业家之一、省政协委员于向东的儿子于佳开一辆刚买的保时捷将下班回家的中年妇女撞死在人行横道上,这起车祸一目了然,责任很容易划定,该刑拘的刑拘,该赔偿的赔偿,为何要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李涧峰出面呢?漂亮的马小丹用麻酥酥的声音把他哄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递给他。交警支队新闻发言人、宣传科长马小丹当时就在案发现场,她完全可以自己作主应对这场车祸,为何让李涧峰趟这淌浑水?原来她是想在车祸问题上大做文章。 车祸发生之后,前妻王婉琴律师到他家中丢下如下一句话就走了。她说:“我本来不想说的,现在看来,你已经被卷进来了,我就多提醒你一句。这件事,其实不像庸俗电视剧那么简单。于向东董事长让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他的儿子求情,而是请你转告公安局的领导们,多想想,别上了什么人的当。”李涧峰没有弄明白她的意思,直至两个对垒的阵营黑白分明,即打黑终结才搞懂,那不过是一场政治斗争,他倒成了两个阵营中的牺牲品,而且还是被马小丹设计陷害的。 具有反讽意味的是李涧峰的英雄之举加速了两个派系的白热化。当公安局内部两派争斗得你死我活之时,他才感叹“这个纷杂的社会,谁知道谁的背后又有什么,谁知道谁是谁的朋友或敌人?”在此之前,李涧峰雾里看花,分不清谁和谁好。因为双方呈胶着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且他还和马小丹粘粘乎乎。最后的事实表明,向他不断抛媚眼的马小丹在使美人计。 几天前,李涧峰还亲眼看见腆着大肚子的老板于向东董事长和市公安局蔡副局长在市体育馆打网球。在李涧峰看来,于董事长和蔡副局长应该是好朋友。实际上,这只是李涧峰的错觉,他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后面的结局完全出乎意料:“小陈副局长和蔡副局长之间一直在进行着一场博弈,而他们背后,各自有着各自的阵营。也许,于向东就站在小陈的背后,而于家公子的车祸就是蔡氏身后的人群所为。没错,一定是这样。” “彰显文学的理想主义,最应该做的就是从文学的人物塑造入手,给读者提供一批闪耀着道德光辉的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这样的人物很单纯,他正直、刚强、嫉恶如仇、勇于承担、重亲情、讲义气等等;总之,他没有那么多的谋算、没有那么深的城府、没有那么强烈的声色欲望。这样的人物让我们想起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桑提亚哥、辛格《傻瓜吉姆佩尔》中的吉姆佩尔、柳青《创业史》中的梁生宝。你可以说这种人物有类型化的嫌疑,的确也难逃扁平化的指责,但在读者已经被文学‘复杂化’弄烦了的时候,在现实中的人已经复杂到让大家感到恐惧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有审美的新鲜感,而且还有现实的救弊作用。” ③张策的《新闻发言人2》可谓另辟蹊径,那个看似不精心塑造的笨妮儿才是一个熠熠生辉的人物形象,在她身上寄托了作家的理想。作家孙犁曾说:“凡是伟大的作家,都是伟大的人道主义者,毫无例外的,他们是富于人情的,富于理想的。”他认为文学的主要职责应该是“反映现实中真的美的善的”(孙犁《文学和生活的路》)。一个时期以来,部分作品为了迎合市场需求,醉心于欲望的抒写,热衷于卑琐而导致精神失落。事实上,作为人类精神航标和诗意栖居地的文学,如果放弃理想而向世俗投降,那么,文学就丧失了应有的精神品格。 那个“已经复杂到让大家感到恐惧的”马小丹不是双规了么?作品的价值取向很明显,作家的爱憎也很分明。马小丹堕落的下场为何提及?窃以为,这是作家在照顾读者的情感平衡。笨妮儿绝对代表光明一面,因为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是小说中最能打动读者的人物。那么,马小丹之流则代表着阴暗的那一面,刚好符合雨果的美丑对照原则。 意犹未尽。“这年头儿,逼得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变复杂啊。”这一句话还在我耳边回响。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形象表达,因此,它毫无疑问地要关乎当下。读《新闻发言人2》,我不觉得张策是一个很先锋、很前卫的公安作家,我想他本人也没有期望与读者产生“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共鸣。但是,他还是很机智、很自然地引导读者一起思考当下应该关注的社会问题和人类的生存境况。换言之,他是在探讨我们人应该如何生活,如何才活得有质量、有品味?我只能借作品中的人物李涧峰的话来说:“我记得我说过一句话,说这人心里吧,总得有一小片干净……”。 注释: ①杜学文:《当代文学应有的精神品格》,《文艺报》2010年11月17日第3版。 ②童庆炳《现代诗学十讲》,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48页。 ③张浩文:《文学的单纯与复杂》,《文艺报》2010年11月9日。 附张策小传:张策,北京人。1976年毕业于北京第一六八中学。历任北京故宫博物院工人,北京公安局办公室宣传科副科长、科长,北京公安局《金盾》杂志副主编。现任公安部文联秘书长。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血色风筝》,报告文学集《爆炸事件》《“弄潮儿”翻船记》,小说集《情隐恩怨》《警察生活录》等。小说《女民警的坎坷经历》获全国首届金盾文学奖,报告文学《追寻两行犯罪足迹的跳跃镜头》和《法制在沉思:周志远现象》分别获第二、三届《十月》文学奖、《大潮下的沉浮》和《癫狂的书潮》分别获中国潮报告文学征文三等奖及全国首届公安期刊优秀作品奖,小说《无悔追踪》获全国第二届公安期刊优秀作品奖。 作者简介:张友文,笔名碰乡、永伏,湖北省荆州松滋市南海镇永福村人,系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现任“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网站“文学评论”版主。供职于湖北警官学院,三级警督。出版两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点击公安文学》(全国首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和《聚焦公安文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