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佛山文艺》主办的“中国先锋诗歌二十年研讨会”日前举行,芒克、欧阳江河、于坚、唐晓渡、张清华、陈超、耿占春、王小妮、徐敬亚、陈仲义等一批曾经被称为“先锋”的诗人和见证了先锋诗歌发展的评论家齐聚佛山,共同研讨“先锋诗歌”。这听起来仿佛有一种时代的错感,在得知会议消息时,就有人问记者:“现在还有先锋诗歌吗?” 《中国先锋诗歌二十年典藏与谱系》的主编之一、诗评家唐晓渡对“先锋”的理解是:“‘先锋’相对于主流与保守,往往和某种激进的社会和艺术思潮相关联,并伴随着大规模的形式实验,其灵魂是开放的自主性和批判的实验精神。先锋意味着对既定秩序和相关成见的不断突破,同时通过自我批判呈现自身的成熟。”与上世纪80年代先锋诗人们通过创作对具体的、宏大的主流意识形态进行对抗相比,如今,“共同的庞然大物”已经碎片化,就像于坚所说:“先锋派发生的历史演变,不仅是一个诗歌的问题。碎片化不仅仅是诗人本身,已经波及到整个社会,甚至主流文化已经被碎片化。我们今天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对抗的主流的东西。”那么,对当下诗歌,对当下文学而言,“先锋”是否还有意义?从上世纪80年代走来的诗人和作家,他们的“先锋”经验在当下是否还有效? 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的诗人舒羽从自身的写作出发表示,“如果说先锋诗歌像一个吹小号的小孩,那么现在那个小孩可能已经扔下小号走开了。”“ 70后”诗人梦亦非则更明确地表示:“那个‘先锋’是你们的先锋。我们面对的是两个世界。”而对于被大多数与会者肯定的《中国先锋诗歌二十年典藏与谱系》一书,在评论家伍方斐看来是“先锋诗歌演变、衰变或泛化、弱化的一个标本”,“‘先锋诗’真需要‘谱系’与‘典藏’来确认吗?” 在会议现场,记者明显感到,年轻一代诗人的反应正是被很多与会者提及的“时代经验碎片化”的体现。事实上,不同写作者都感受到了这一显著变化:今天的时代再也不能用二元对立的思维去理解,“如果认识不到时代的复杂、丰富性,你就没有资格与这个时代对话。”唐晓渡如是说。诗歌是这样,文学亦然。 新世纪十年文学经验的碎片化研讨会上,诗评家徐敬亚自嘲为“老牌的空洞的诗歌战略家”,他用“非非”代表上世纪80年代的诗歌精神,在他看来,那个时代是反生存反文化甚至反语言反现实的,而新世纪十年,诗歌先锋意识基本泯灭,顺从生活,顺从语言,顺从文化,是“是是”的年代,“‘是是非非’就代表了这三十年。”伍方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有学者把诗人作家与时代的关系概括为: 1980年代的“非非”、2000年代的“是是”,很有意思。为什么作出这样高度简单化和对立化的概括?如果真存在这样的现象,我感兴趣的也只是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现象或局面。 诚然,新世纪以来,文学生态发生了显著变化。评论家陈超用“日常生活中泛诗歌气质的弥漫化”来形容新世纪诗歌,大大小小的广告、短信、博客,甚至最不可能产生诗的求职材料中都会看到几句诗,这对诗歌写作提出了新的考验,要有自己的语言秘密,不能等同于泛诗歌语言或资讯语言。从写作姿态看,新世纪以来虽然各类诗人的写作方式有很大差异,但有一个背景比较一致,就是都放弃了对形形色色的绝对本质和终极家园的追寻,诗人们普遍不再认为自己的心灵和语言可以真实、准确地反应基础、本质、整体和终极,诗歌话语不必要也不可能负荷这些东西,所以先验设定的超时间超历史框架失效了,具体的历史语境和生活细节成为新的出发点。诗人们都在表达个人经验。 诗人于坚也表示,从1980到1990年代的先锋性一直很饱满,除了诗歌在美学上的内部特点外,整体上说它面对的是一个共同的庞然大物。并且,那个时候“先锋”背后有一个强大的东西方经典阅读体系,在这个体系的支撑下,对主流文化的腐朽和假大空,我们有对抗,同时也具有攻击性,有通过文学争取一个话语空间的努力。但最近十年,中国主流文化的话语更加开放。如果说1980年代到1990年代的先锋诗处在时间序列里,与经典文化保持一种时间向度的话,近十年就不是时间向度的写作,是空间场域切断时间联系的平面化的记忆碎片。每个人都在表达个人经验,每一个人的经验都是一个记忆碎片,这些经验之间缺乏一种与时间的联系,这种经验在个人写作中是有效的,但缺乏一种普遍意义。“先锋派发生的历史演变,不仅是诗歌的问题。最近十年,每个中国人都面临着最深刻的变化。今天中国的建筑创造的就是彼此隔绝的陌生人的社会,在陌生人的社会里出现碎片化的写作,我觉得也是正常的状态。” 写作如何表达当下“现实”? “我们今天整个生存意义的资源来自社会历史进程,这其实正是现代文化焦虑的一个根源,它本身就是一个自我给定自我设定的东西,‘根据’本身是不恒定的,意义的资源就变得困难。过去那个使得我们的诗歌和写作有意义的那个‘根据’已经消失了。”诗评家耿占春说。 那在今天谈论“先锋”的意义何在?在于坚看来,中国先锋诗歌从1970年代到今天的历史,最大的功绩是建立了一个自由派的写作传统。虽然在今天已经不再针对整体文化的反抗,而越来越变成自己针对自己写作的先锋。我们今天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对抗的主流的东西,中国社会的形态已经多元,彼此之间的联系是孤立的。先锋诗歌所建立的自由派的写作传统已经变成诗歌的一个常识,就是写作肯定是多元的,唯我独尊在诗歌界已经被完全摒弃。作家在碎片化时代如何书写个人经验。评论家谢有顺在发言中表示,他所关注的问题是真正的先锋如何处理当下经验和语言,包括老的经验如何进入现代生活和书写。“我觉得怎样去完成对经验和语言的重新处理,可能在今天会是一种先锋。从这个意义上说,先锋并不仅是一种极端的语言的实验,或者一种对现实、文化的抗议,而是重新来面对历史和现实经验的问题。” 诗人欧阳江河以美国诗人庞德为例,谈到为什么庞德一辈子都在研究德国的古典经济学,然后他的诗学全部建立在对此的研究之上。“他在找一种现实感,追求诗歌语言作为一种现实意义上的介入和发声。” 然而,这种“现实感”的追寻是否通过对日常经验的书写就能轻易完成?“一个三年的徒工和一个四十年的木匠在使用同一个词的时候,他们所表达的意味是完全不同的。”唐晓渡表示,从1980年代过来的这一代诗人,自身经历了意识的不断深化和丰富的过程,本身也同样存在从对抗到对称的转变,实际上在对称的意识里包含了对抗,他是在新的历史语境下用新的方式来处理它。从写作的角度看,虽然今天不像1980年代壁垒分明、针对的对象也很具体,对思想的控制已经不可能通过垂直支配的方式,但会用权力和商业相结合的手段。“只要是一个有良知的诗人,不可能感觉不到,除非你回避它。艺术家总是要处理这种经验,认为迥异于前人的经验实际上是一种幻觉,内心回避和过滤之后的幻觉。” 他同时表示,在诗歌中的现实和诗歌之外的现实是不同的概念。以吴冠中的绘画为例,他说,什么是吴冠中绘画当中的现实?吴冠中提出笔墨为零的问题,前提是如果没有风骨,没有知识分子立场,没有对艺术的良知,没有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对世界广博的理解和热爱,以及专业的精湛技艺的掌握,你的笔墨就只是墨迹而已,构图也只是几何图形而已。吴冠中进行大规模的实验,自己毁掉了一千多幅画,由此也改变了读者的眼光。在艺术上,不存在专利转让这样的好事,所有的一切都要通过自己的劳动,在心灵深处用自己的血汗把它提炼出来。“现实要丰富、复杂得多。诗人必须有这个能力深入其中。这个东西在哪儿?在你的内心,在寻找你的艺术语言时所结晶出来的被我们称为诗歌语言的东西。” 诗人王小妮说到自己近来写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慢了,“很大程度上在于我受制于自己内心的困惑,就是说怎样使我们的诗更鲜活更有力量。说起来这两个词太常见了,可是真正写出能表现你心中鲜活力量的诗,太难了。在接触到现实新闻时的那种被摧毁感和绝望感,怎样用诗把它更切实地贴近内心的感受?这个时代,是不是应该重新提出怎么做一个诗人?” 林雪、周瓒、黄礼孩、林世宾、向卫国、陈陟云等诗人、评论家参加研讨。 原载:《文学报》2011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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