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刘舰平将成书的诗,不由得在纸上记下我特别喜欢的,读完,发现记下来的很多。从头再读。感觉到读诗的幸福。 说自己的话,平常的、应当的,于生活、于文学,是为基本的事情。能说好自己的话,还是让人感动。像土地多年不生长正经庄稼,荒坡上一位老乡耕种、浇灌、抚植一些解荒的粮,触动人心。 有要求,说自己的话、说出自己的话、说好自己的话,看似简单易行,其实不然。刘舰平这样生活着的发现和创造,沿着人的真实途径,是往没有被规定的区域行进。可能看见真的,可能发现自己,可能掂量出生命存在的简约和丰厚、遮蔽和阳光。担待自己时,想着担待了众人,包括时间和时间里的杂乱章节。从错综繁复中,洞察到丝丝缕缕的真相。 用心走路,悉心阅读,装载万千、消解于一。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湖南作家刘舰平沿小说大道横冲直撞,写下多部让人至今回味的小说佳作,《船过青浪滩》获1983年全国优秀小说奖。这个扳腕子很少遇到对手的体魄强壮的人,如今目力受阻,再不能随愿东西往还,而滞留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开始过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我想,他不能像以往著作短篇、中篇和长篇小说,而选择了用“最少的翅膀飞翔”。他用一部发声的手机,以声音择取出他需要的文字,书写他体会、感受、怀想和珍藏的世界;他摸着黑,穿越黑,去到他的明光之处。一个不得已小心行路的人,内心的节奏依旧强劲,才赋不受阻隔,文字中凝结出的安静具有了更多力量。“半瞧”,诗出,震动了人们。他的目力,能包容他发现的世界的长短;他的心力所能到达的场院,思维所能伸展的方向,尽在里面。以旧体诗的方式,流贯菽粟。迂回、落脚;开阔、辽远;细致、安详;理悟、收藏;悲喜自持、度量于是;气流通达,心地富于弹性。能感觉到耕种的日子,并护卫日子的光亮。读过了,忘不掉,不断想到。 我有感于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刘舰平能找到自己的方法,一直保存劳动的状态。每一个行动,不是方便的,是看得见的人们难以想象的,但是心里明亮,创造更多的明亮让它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的存在以理由和力量,我相信他已经做了很多,比别人做得更多一些、更自觉一些,也比别人更多地享受到幸福和快乐。因为他体会这个麻烦而又美好的世界比别人用心、专心,调动了更多感性和理性的潜质用在日常生活上。 许多人糊眵着眼睛度日,刘舰平呢,在日子里守望。 不能遮掩,这样生活并不容易。 我能体会到一些看不见光的人的日子。我父亲晚年因为糖尿病眼睛失明,有九年时间,他没有光感。那些年我只是在回去的几天里,给他读报,和他聊天,听他讲述,看他拄一根长长的竹竿,慢慢走出去、走回来。我在那几天跟着他走来走去,分享他坐在街边和人们聊天。而更多的时间,他和我母亲两个人在一起,度过黑白两个世界交错的时光。他紧贴着收音机、电视机收听新闻,收听重要节目,这时,他总是喝断我母亲说话。他坐在一个地方,长久地等待,想,今天会不会有一个人来,给他念一段报纸。我对父亲的黑暗生活有一些体会。但仍然不能体会更多,他的日子里发生着什么,他怎么度过他的时间。他去世八年了。 刘舰平的诗声,从南方传到北方。鼓励自己,也鼓励了他人。 原载:《文艺报》2011年01月17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1月1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