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作家杜文娟从2008年11月至2009年6月期间,先后写了7篇小说,来讲述“5·12”汶川大地震后作者奔赴震中的生命感受和情绪体验,其中中篇小说2篇:《栀子的映秀》和《梦笔汶川》,短篇小说5篇:《鸽子花又开》、《月亮弯弯》、《米兰的风车》、《雨菊在阿里等你》和《高大乐的节日》,从写作的时间上看可谓不笔急情切。在汶川地震亡灵的周年之际,以文字的盛典来寄托哀思,来追忆震撼,来寻找生命,来讲述希望。在文字的流转中,让我们看到作者的悲悯,读到作者的哀伤,体味到汶川的痛苦。作者熟练的叙述技巧,导引着我们情绪的萌生、发展、高潮和延宕,让我们在情绪的高峰里与作者和汶川同悲。 一、两个中篇的实录 《栀子的映秀》讲述了志愿者栀子,作为志愿者第二次前往映秀途中,进入隧道遇险时,坚守自己的岗位还是逃往“光明”的心理挣扎过程。当栀子倘佯于中原大地山水之间,倾听卧龙三分天下的智慧之声时,天灾乍现,温情四起,山河沉浸在悲痛之中,人们丢下手上的工作,仰望汶川,奔走汶川,温情汶川。栀子恬淡的心情在“两个军人正把一具尸体向尸袋里装,旁边女人撕心裂肺,呼天抢地的哭着,母狼一般的哭嚎”的景片中消散殆尽。 直面映秀,栀子成为一名灾区志愿者,并承担了帐篷教师的任务。在与“映秀明天希望”的交往和多次余震的躲避中,栀子看到了映秀人坚韧和对志愿者的爱。缘此栀子才要坚定的再次回到映秀,回到孩子们的身边,告诉他们我的爱。但是隧道的黑暗遮蔽了栀子火红的爱,阻碍了栀子的急切表达,所以栀子才有在隧道的坚守还是离开的心里挣扎。 作者是用同构的视角来塑造栀子,用体验的方式来感知危险瞬间的,也就是赵笠“慢条斯理的说:才十几分钟”。故事时间十几分钟的短暂,并没有影响作者对故事的讲述,作者而是运用“蒙太奇”的手法,跨越时间的界限来补叙栀子第一次映秀的经历。蒙太奇的叙述技巧,提高了小说的可读性及其开阔了想象的空间,但是过多的栀子形象的外延,严重削弱了栀子形象内涵的确立,导致栀子形象的模糊。按照作者的行文思路逻辑判断,栀子应该是一个安静的、善于思考的、内敛的、有爱的但不言说的、想到即做到的女孩,小说中对栀子的这几个性格特点都有了涉及,但是要注意到栀子的性格中的“安静的、内敛的”,与“想到即做到”的二律背,反对于栀子形象带来的负面冲击是很大的。尤其是将与栀子同行之人赵笠,在进入隧道作者有意识将其赶出栀子的视线,结尾处又有意识的将其拉回来助小说的结局,反而冲击了栀子的“想到即做到”,而又暗合了栀子的“善于思考”,刚刚建立起来栀子的“伟岸”又在思考中“渺小”了。 《梦笔汶川》以游记的手法,记叙了丁香从成都出发,途经夹金山、猛古桥等地的生命感受和到达汶川见到灾民的心灵震撼。故事以路上所遇和汶川所见为中心分为两个单元,涉及人物十来个,主要的人物是丁香、唐山人和司机。路上的故事又分为五段:一个是启程前装药时女工送衣服;一个是途中偶遇寻找弟弟的男女;一个是翻越夹金山之遭遇;一个是猛固桥众人送饭;一个是唐山人遇险。汶川的故事也分为五段:一个是战士拆房;一个是震后汶川的景物描述;一个是帐篷奇遇;一个是拾到与丁香同模同样的手机;一个是手机里的秘密。作者采用交错的叙事线索,以丁香为魂串联在一起。 从小说的结构上来谈,本篇小说还是很精致的,有着博尔赫斯的《交叉小径花园》的味道。由于结构的“迷宫”套路,我们穿梭于10个小故事单元中,又要时刻保持时间界限的警惕,因此我们也不免堕入故事的迷宫中,一时很难找到出路,从而产生误读或者意义的晦涩。由于结构上的纵横交错,从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故事的讲述,通过上面十个小段落的对比分析,也不难发现部分段落存在价值的作用也并不大,比如震后汶川的景物描写。这样段落的存在一定意义上造成了故事发展的延宕,阻碍情节的发展,造成故事的震撼力下降,并会影响阅读效果。 二、五个短篇的震后相思 五个短篇小说中,《鸽子花又开》和《月亮弯弯》的视角,是从成人的角度来审视震后汶川人民的生存状态和内心向往及其情感挣扎。《米兰的风车》、《雨菊在阿里等你》和《高大乐的节日》三篇小说从儿童的角度,来体验震后的父母兄弟姐妹对其的相思之苦和爱护之情。前两篇小说主要是从儿童来体验父母的爱,后一篇是从高大乐的角度来体验震后周围人群的关爱之感,或者说前面是父母之爱,后面是群众之爱。在地震中,人们逃避的是灾难,来自大自然的不可抗拒的祸患。那个时候,汶川人民还处在“生存还是毁灭”的挣扎中。震后余生,汶川人民处在亲人失去和相思之痛的情感煎熬中。作者从五个不同侧面向我们展示了震后汶川的人情状貌和希望之光。 《鸽子花又开》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母永强在地震中逃过一劫,但是儿子和妻子都在震中殒命。在汶川地震一周年之际,母永强怀着沉痛的心情,来到他一年里都没来过的,曾经住过“三十多年”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曾经有着母永强和刘鸽的青梅竹马,有着两个人的风花雪月,有着两个人的共同守望,有着两个人的爱情结晶——儿子小强。地震之后,阴阳两界,母永强只能隔着一线天来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他不回来不是不爱他们,是太爱他们而“被爱羁绊”。暂时的逃避是想把爱搁放在心底,搁在一个只属于母永强、刘鸽和小强三个人的地方,那里是纯净的、恬淡的,永远也不会有地震的地方。这篇小说最为独到的地方是,追思式的意识流表达,母永强的每次心动都拨弄着我们情感的心弦,我们也跟着母永强的意识流动体味了他的痛苦,他的坚强,他的两朵菊花。 《月亮弯弯》是玉兰老人和儿子李汶川以及孙子李建树,一家三代对将来生活愿景的描摹。从小说的叙事逻辑看,作者有意着墨玉兰老人年轻时期的雷厉风行,甚至是花木兰式的男性化写作指陈。作者对于玉兰老人的刻画主要集中在两个场景上:一个是震后玉兰老人面对着乡邻乡亲,而乡邻乡亲因为玉兰老人年轻时候的“错误”——做过妇女主任,限制生孩子,“这次灾害,死的死,残的残,几十年的家底全没了,老了老了,却无依无靠,活着还有啥意思”。这个灾难性的后果让玉兰老人对自己深深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之中。一个是通过儿媳妇的视角来看自己的婆婆当年的叱咤风云和优美的歌声、欢快的舞蹈。孙子李建树在灾后到了广东读书,既是承载着玉兰老人家里的希望,也承载者震区的希望,更承载着国家对震区炽烈的爱。他也和玉兰老人一样很纠结,既想努力读书学有所成,又觉得路漫漫修远兮,不如现在就投入灾后重建的阵营中,来奉献自己的爱。三个人物在小说中都没有明显的走出来,也许是这篇小说一个最大的不足吧。究其原因是里面的叙述视角的不停游移造成的,而不是三个人物的互相补足或者三个人物的“蒙太奇”。 《米兰的风车》的故事讲的前半部分很幽雅,后半部分很哀伤。米兰的年龄永远停止在六岁。米兰认为这是别人的想法,自己还在继续,还是父母的好女儿,还在等待着父母给自己送风车,但是这个风车,米兰是没有机会自己动手玩了,她只能看着风车在风里自己旋转。米兰虽然离开了父母,失去了亲情的呵护,但是在这个姐姐说“两千人”,大叔说“六千人”的地方,她有了更宽广的爱,有了更“成人式”的思考。米兰用上帝的眼睛看到了震后父母的哀伤,她倘佯在山坡、树林,“曾经去过或者没去过的地方”,自由自在享受着大家庭的“快乐”。最终,父母还是送来了风车,同时父母也送来了哀伤,尽管米兰努力给爸爸妈妈唱歌,但是他们“置若罔闻”,米兰才真正知道自己离开了父母,离开了自己的风车,离开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小说的帷幕在“有生命的歌声”与“我们的灵魂相伴”的歌声中缓缓落下,余音缭绕,哀思永存。 《雨菊在阿里等你》,讲述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在地震中待产,期盼父亲来营救到生命慢慢消失的故事。故事选择的讲述角度很独特,通过一个未出生婴儿的视角,来体验地震给他带来的对生命的期盼和对父亲的向往。如果不是地震突然降临,雨菊会安静的在母亲的身体里稳稳呆几天,继续让父母高兴的选择着“雨菊”还是“阿里”。但是现在只能在脱离母亲又不能脱离母体的,对父亲来营救自己和妈妈的渴望。虽然生理意义上的雨菊没有完成自己的生命,但是在文学意义上,雨菊诞生了,并且通过雨菊的言说让我们知道了她父母浪漫的爱情故事。作者思考的,不仅仅是突发灾害对人们身体的伤害和情感的伤害,而且更多的应该是对生命的尊重。 《高大乐的节日》,是五个短篇小说里面情绪气氛最为阳光快乐的一篇。选取了汶川映秀震后幸存下来的人,作为作者的关注对象,从幸存者的角度来看震后人与人的情感关系变化。高大乐十岁的生日从情感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高大乐自己专有的了,是马明明的,是马明明姐姐的,属于映秀所有关爱他的人。这个生日里弥散着更多的温情和关爱,作者以小灵通作为小说的戏胆,将远方的关爱之情通过小灵通传输过来,这样更具有典型意义和代表意义。 三、“地震系列小说”的伤痛 面对地震,面对生命,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故去的,都给了我们太多的震撼、哀痛、相思。杜文娟的七篇小说更多的关注视点还是来自汶川地震之后人们的情绪,小说里面最多的情绪是哀伤。当然,作者选取的叙事时间基本都是在汶川地震一周年左右,时间的限定必然限制了其他情绪的更多表达,或者说如果里面渗透进快乐的情绪肯定也是不合时宜的。也许这也是作者在主要营造的悲伤气氛。 时间是拯救创伤的最好良药。刚刚失去亲人,肯定不是短时间能够修复的。因此说作者应该很好的把握住这个时机,并对这段时间之内汶川人的情感状况进行了叙事,对于读者来说通过情透纸背的文字,我们能够感受当时汶川人民的悲伤和汶川人民的生命不屈。如果情绪始终落在悲伤上,一直在用疼痛的文字来刺激着震后人们悲伤的神经的话,是否可以思考一下对其的表达方式或者情绪的选择。 杜文娟的小说应该说是陕西作家群的一个突围,但是她继承着陕西地域的宽广胸怀。从文字角度来看,非常像男性作家的笔墨,文字表达上更具有力度,而没有女性那种温柔,硬硬的文字来表达这样的情绪实属非常艰难,但是她做到了。 原载:中国作家网2010年07月08日 原载:中国作家网2010年07月0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