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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十八年前，我曾写过一篇万余字的论文《情感投入方式的自觉》，文章伊始便表明，写这篇文章并非仅仅在于阐释雷抒雁诗歌作品的审美个性和艺术成就，而且也在于思考人品和诗品的内在关系、人生体验与时代精神的内在关系、才华禀赋与诗歌真谛的内在关系。或者可以说，正因为抒雁让人品与诗品和谐统一，让人生体验与时代精神和谐统一，让才华禀赋与诗歌真谛和谐统一，才使他的生命世界和诗的世界相融合，才能让他的诗放射灼人的光芒，产生暖人肺腑的魅力。他曾说过：“我追求美，追求和谐，从一丝风里，我寻找轻柔；从一团火里，我寻找刚烈；从一声虫鸣鸟语中，我寻找陌生心灵的跳动；从一顾一盼的眉目中，我寻找人性的崇高。我的每一根神经和宇宙中万事万物连接在一起，不管在哪里，也不管在白天和夜晚，只要有一点声息，有一点振动，我的心就会跳动不止，我都会沉浸在一种痛苦和欢乐中。我把这种折磨视为享受。我追求这种美，激动，繁杂，丰富，真实。我从这一交响中寻找和谐。”（《追求，我的诗》）这段内心独白，十分精道地阐释了他的审美理想和真正的诗人才有的感觉方式与艺术气质。正因为如此，才能让《小草在歌唱》充分体现出鲜明的时代感、深刻的历史感，具有清醒的自审意识、强烈的批判精神和真挚浓郁的情思，才能在这首诗中融入诗人的血肉和灵魂。 在上世纪80年代初，抒雁已经显现出他的艺术风格和审美个性，那便是豪放与柔情相错落又相融合，绚丽与淡雅相错落又相融合，旷达与细腻相错落又相融合，时而是江河澎湃，时而是松下流泉，时而是疾风暴雨，时而是清风明月，让黄钟大吕振聋发聩，让悠悠琴音抚慰灵魂。进入21世纪后，抒雁早期艺术风格在延续中有发展，我对抒雁的认知也是既延续又发展，我想起龚自珍《己亥杂诗》中的一首，正好是对抒雁性格与人格的写照：“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他的侠胆义胆和赤子情肠，都充分地融入他的诗境之中。 抒雁近作更鲜明地表现出亮色，表现希望，表现对祖国、对生活、对生命和人间一切美好事物的深情。当一场罕见的冰雪冻结了南中国的土地，多少诗人用滚烫的诗句去暖热人心，其中不乏感人肺腑之作，毫不夸张地说，抒雁的《冰雪之劫：战歌与颂歌》是其中最好的一首，节日的喜气和灾难的来临造成心境的巨大反差，令人焦灼令人关切：“新开张的街头摊位，已码放好花花绿绿的爆竹 烟花/一堆节日缤纷的色彩和嘹亮的歌声”，“街上已有归乡的游子/荷着沉甸甸的乡情/匆匆的脚步/去赶长长的归程”。对于节日欢情的描绘，虽然绘声绘色妙笔传情，也并无超拔之处，而下面两段却是意向的升华：“这是我看惯了的风景/三十年，这些脚步声/拓宽着中国的道路/成长着中国的楼层//我想写下火红的祝福，节日/献给我满面红光的祖国/献给我侯鸟般辛劳的弟兄”。他不仅写节日团聚是中华民族独有的文化心理，而且写时代进步经济繁荣更增添了节日的欢腾，也包容着对那些农民工的关切与祝福，在寥寥数语中涵纳着巨大的思想容量和情感容量。接着他用生动的具象表现众志成城抗击雪灾的情景，把党中央的凝聚力和人民的向心力，把民族精神和人间暖情都写得酣畅淋漓。他的战歌是饱蘸悲泪和喜泪谱写的英雄交响诗，他的颂歌是肝胆和良知铸造成的丰碑。激越的旋律之后却是舒放的行板，“云归山岫，水流大海/残水剩雪饮泣在墙檐/腊梅绽定，红梅喷火/严冬尽头又一片明媚的春天”，他希望雪花轻轻飘落，落在田野，雪兆丰年。诗人如此自信如此从容，内在地表现出民族精神的本质。而《生命之花：毁灭与新生》是暖人肺腑激荡灵魂的生命之歌，他看到在地震废墟上降生的婴儿迎来一片温暖，诗思起伏迭宕，升华了新生婴儿的价值和这种价值的深刻含义，他写道：“亲爱的祖国啊，此刻/弯下腰，给孩子一个宽阔的拥抱/整个世界都以惊喜的欢呼/为中国的活力/为一个站立在废墟上的伟大民族/鼓掌//这一枝开放在废墟上的花朵/这一缕昭示着未来的霞光/这一副袒露着希望的笑容/这一种中国式的自信和坚强/有什么力量能挡得住/中华民族参天大树/生生不息的花朵/孕育与开放”。如此大气，如此厚重又如此宽广，启示我们去思考：是什么样的心志和情怀，是什么样的精神境界和政治素养，才能张开想像的翅膀？怎样的艺术才华和语言功力才能这般开阔而又丰盈？诗的至高境界是“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诗人素质决定诗的素质，诗人境界决定诗的境界，诗人只有审视自己，发现自己，驾驭自己，真正融入诗的真髓，方能进入这种境界。 抒雁的诗大多是抒情短章，大多是随遇随感的诗情喷涌，写秋山、写杂草、写岩画、写日出、写江河、写蝴蝶、写春草、写秋雨，都是他的人格精神的外化，都是人性光芒的闪耀，都是对一切真善美的张扬，只有《琴匠》的生命附着于木头，才能感知木头的生命力和灵魂的鲜活，他抚摩木头的时候，“整个世界和人生/都将因这块木头而/轰鸣//树虽死了/木却活着//只有他的手指能紧紧扣住/木头魂灵”。于是“音符会解开你的衣襟/解开你纠缠如结的心结/在有雨无雨的日子/落泪”。我惊叹，这个个别却含容着一般！让我们懂得了寞落并非死寂，无言亦却有声。《铸钟》也是如此，那些《铸钟》者，“灵魂在每一滴铜汁里/清醒/寻觅金属的声带”，这声带里又包容着多少生命的律动，所以“钟声不用翻译/一百个心灵里/有一百种含义/每一种都是惊醒//撞钟者说/这是神的声音”。我尤喜爱《怀念那匹狼》，抒雁从人们公认的这匹凶残的野兽身上，看到了美丽和温顺，他敏锐地捕捉到狼的心理变化和神情，荒漠中的相遇，生命贴近生命，生命感应生命，竟有了相伴的希求，竟有了相别的忧伤，让我们突然醒悟，人与自然的和谐靠人性的光芒。 抒雁的佳作不胜枚举，以上挂一漏万的例举，旨在说明构成优秀诗人的要素很多，而首要是心灵和境界，与之相伴随的是智慧和学养。抒雁在《掌上的心》中写道：“如果我能把心托在掌上/像红红的草莓”，不管痛苦还是快乐，都是一种胸襟坦荡，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表现真歌哭和美丽的心灵。诗，不是技术，是文化，是涵养，是灵性。诗不能复制和模仿，古人说“文章体制本天生，模宋规唐徒自苦”。雷抒雁是不可替代的，也不可复制和模仿，“各还命脉各精神”，好诗也是多种多样，一切好诗都体现人性魅力和诗意精髓，都要有一种形神兼备的美境，就像抒雁在《放牧自由》中写的“我不放牧牛羊/放蜂子在花朵上歌唱/放蝴蝶在草叶上舞蹈/纺织娘安心做它的衣裳”，摆脱世俗的羁绊走向灵魂的自由，就会有美妙诗意的升腾。惟有浩然气，方有万古情。 原载：文艺报2009年06月03日 原载：文艺报2009年06月03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