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出游的人多了,常常见到大家记游的文字。自己读书弄文,也喜欢出去走走,回来后,也常写一些不关痛痒的文字,读到一些当世大家的鸿文,也常惴惴焉不能心安,所以就想寻些游记作法之类的,来给自己壮壮胆子,指指路子,试图写得好一点。结果是找而不得。正好,又读到孙犁了,并且有似乎相关的句子,窃喜,就抄了下来。 1983年8月17日,孙犁追记往昔所游,写了一篇奇妙的文字,题目是《一九五六年的旅行》,记述了那年五月,一个人过的“黄金周”,半个月之内先游济南,后南京,再上海,最终从杭州返回天津,不久大病的旅行。文末,孙犁题有跋语,忆念青壮岁月,平生烽火,感慨良多。 我以为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孙犁跋语中关于游记的一番话,他说:“古人云,欲学子长之文,先学子长之游,此理固有在焉。然柳柳州《永州八记》,所记并非罕遇之奇景异观也,所作文字乃为罕见独特之作品耳。范仲淹作《岳阳楼记》,本人实未至洞庭湖,想当然之,以抒发抱负。苏东坡《前赤壁赋》,所见并非周郎破曹之地,后人不以为失实。所述思绪,实通于古今上下也。以此观之,游记之作,固不在其游,而在其思。有所思,文意能为山河增色也,无所思,山河不能救助文字。作者之修养抱负,于山河文字,皆为第一义,既重且要。” 几个月前曾买到一本辛德勇先生的新书《读书与藏书之间》,内中收有一篇谈徐霞客文字,里面说,“对比一下《金瓶梅》与《徐霞客游记》,在二者之间似乎可以找到某种内在联系,即一些人流连于花丛粉阵之中,一些人奔走于名山胜水之间,其不务世事泛滥形骸的本质,却是一脉相通,不过是明末的‘世纪病症’的不同体现而已。”“徐弘祖即因束书不观,一味疯跑,追求所谓探奇测幽,才误把许多早已为人所熟知的地理知识,矜作自己的发现,闹出了很大笑话。若是妄自揣测人们行事的深层动机,在时下过分推崇徐弘祖并且想要步其后尘成为现代徐霞客的人当中,恐怕也有一些因感到从头积累知识从事研究太难而想借此一夜之间成名成家者。” 一身冷汗之余,我不禁深深佩服起了孙犁。“游记之作,固不在其游,而在其思。有所思,文意能为山河增色也,无所思,山河不能救助文字。作者之修养抱负,于山河文字,皆为第一义,既重且要。”真是振聋发聩,有了这个“思”,山河都可增色,别的还怕什么。这徐弘祖蒙讥,可能还是“思”不够,他该想一想,垂四百年后,别个的看法的。“范仲淹作《岳阳楼记》,本人实未至洞庭湖,想当然之,以抒发抱负。苏东坡《前赤壁赋》,所见并非周郎破曹之地,后人不以为失实。所述思绪,实通于古今上下也。”本来无一事,何处惹尘埃。多事的徐霞客,“束书不观,一味疯跑,追求所谓探奇测幽”,与“流连于花丛粉阵之中”同等,这是要深以为戒的。他要是不“束书不观,一味疯跑,追求所谓探奇测幽”,如范仲淹那般写来,该有多好。 因而,读孙犁,思,以徐霞客为戒,不要“束书不观,一味疯跑”,或者可以免去一些过错?可是,“欲学子长之文,先学子长之游,此理固有在焉”一句,也还言犹在耳呵。今后,自己还出去跑吗?有机会的话,可能去。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去,只是带上书,观起来,思起来,“带一本书去巴黎”,之后再写,或者不写。 原载:海南日报2011年03月31日 原载:海南日报2011年03月3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