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记录和传承有三种基本方式,即口传的历史、史书里的历史和文艺作品中的历史。这三种记录历史的方法又都有其自身的利弊,哪一种都不是完全可靠。贾平凹的新长篇《古炉》(人民文学出版社)里记录了中国的特殊历史时期———“文化大革命”。虽已过了几十年,但“文化大革命”仍然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敏感的话题足见作者的创作责任心。作者在作客新浪网时说这是一部“忘记仇恨,记住历史”的写法。在《古炉》中我们看到口传的历史(作者去回访经历者)、史书里历史(作者写作前查阅大量资料)和文艺作品中的历史(作品本身是长篇小说)有机地融入在了一起,文艺作品中的历史在台前唱戏,其他两种历史在台后定夺局势。 《佛典》中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记载。《古炉》作为一部长达64万字的鸿篇巨著,它的切口很小:有一个叫古炉的村庄,他们烧制瓷器拿到洛镇去卖,村民们过着勤劳朴实的平安日子。村里的人际关系虽也复杂,但只是为了各自的蝇头小利,没有大爱大恨,没有处心积虑。这里有身材矮小、出身不好的狗尿苔;有游手好闲、内心复杂的霸槽;有略懂文史的乡村智者善人;有村民的精神领袖村支书……“文化大革命”之前村子里还波澜不惊,但随着黄生生的到来,古炉村的一切被卷入了一个全新的格局,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地位也在一天天被洗牌。贾平凹煞费笔墨,用整部小说四分之一以上的篇幅描写“文革”前古炉村贫困却安逸的生活,又在瞬间打破这种宁静,给读者展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文艺作品中的人性在抵达绝境时才能发挥到极致。作者贾平凹将古炉村的村民放到“文化大革命”的大浪中描写人性,每个人都有了其复杂心理活动和行为举止。重复的动作和言谈展现了农民的朴实、憨厚甚至是小肚鸡肠小聪明。地毯式描写时作者不忘细细刻画每一个人,像《清明上河图》般描绘出了“文革”时代西北小农村复杂的变化。政治上的特殊时期也往往是人性浮出水面的时期,《古炉》描写的是贾平凹熟知的农村生活,因此在细节上比起其他作家的作品而言更有质感。 《古炉》里的所有情节和细节都依靠作者对一个历史时期的记忆去完成。记忆与文学的关系密不可分,记忆可以直接产生回忆录和纪实这两种文学形式。贾平凹却选了能够让最多人接受的文学形式:长篇小说。小说的自由形态加上一个作家的历史责任感成就了《古炉》的亮点。虚实的边缘上作者选择用全景的方式给读者展现历史。记忆和小说的结合给了这段历史最为形象的表达方式:我们看到几十年前的古炉村凭着记忆的翅膀慢慢升腾,在文学的描绘中渐渐清晰。在全景下我们依然可以放大小说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性格鲜明,人物栩栩如生。《古炉》中关于历史的记忆成了最鲜明的历史。 记忆的历史与其他方式记载的历史不一样,对记忆者的要求更高。贾平凹承担这样一个记忆者再合适不过:他是文革的亲历者,他的家庭在文革中遭到了毁灭式的摧残;他有足够的文学功底去记录这段历史,他记住了历史的细节,忘却了细节中的仇恨。没有仇恨的历史也更接近历史现实。《古炉》的叙事节奏缓慢与这没有仇恨的记忆和有责任感的历史有直接的关系。因为淡定,小说的视野才能更广;因为责任,小说的内容才更凝练。《古炉》的长达64万字的篇幅完全可以写完全国的文革史,但作者只写了一个村的历史。而切口越小,我们看到的世界反而越大越深。在反映“文革”的作品中不缺少宏大的作品,缺少的恰恰是《古炉》这样深刻的作品。 《古炉》写的是整个社会的“病态”,作者偏偏又塑造一个“善人”来给整个村子“说病”,其实这“说病”的人恰恰就是作者自己,而需要“听病”的也不是古炉村的村民,更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和怀着良心和责任审视历史的人们。小说取名《古炉》除了告诉读者故事发生的地点之外,应该还有其更深层的含义:“文化大革命”的本身是一个大熔炉,将整个古炉村置于腹内慢慢熔炼,熔炼了每个人的人格,更熔炼了一个时代。从这个意义而言,《古炉》讲述的并非只是那个小小的村落,而是村落之外更大的世界。一个作家承担一个国家的记忆,《古炉》的厚重不仅来自64万字的篇幅,更来自作者对历史的责任和想要传承历史的迫切愿望。 原载:羊城晚报2011年03月21日 原载:羊城晚报2011年03月2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