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海外华人撰写的华裔小说在各国声名鹊起,华裔作家佳作频传,引发世界文坛瞩目。邝丽莎的《雪花与秘扇》在2005年和2011年两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榜。郭珍芳的半自传小说《翻译中的女孩》力压美国前第一夫人劳拉·布什的回忆录,荣登2010年畅销榜。加拿大华裔DavidYEE则凭借剧本《穿红衣的女人》,入围总督文学奖戏剧类提名。美国知名评论杂志《纽约客》更是将李翊云和何舜廉两位华裔作家选入全美最有前途的20位年轻小说家。一直在国外主流文学与中国本土文学夹缝中苦苦挣扎的海外华裔文学,一跃成为继犹太文学、黑人文学之后,西方世界最具民族特点的文学流派。 华裔文学系指海外华裔作家用中文或客居国语言创作的各类文学作品,内容多着墨于华裔移民在异国他乡争取生存权与话语权的艰辛历程及个中的酸甜苦辣。就其文化根源而言,华裔文学是海外文化与中华文化碰撞、纠结和融合的产物,具有鲜明的双重文化属性。海外华裔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以自我觉醒与超越的母亲、彷徨迷茫而又自信独立的女儿角色为主,呈现出鲜明的个性与特色。相较于华裔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尤其是母亲形象的成功塑造,男性或者说父亲这一中国传统父权社会架构中权力核心的形象却一直被弱化、模糊,与人似有若无的印象。然而,在探究华裔文学作品的深层寓意时,父亲的形象无可回避。拂去光辉母性形象的遮盖,站在镜子背面的父亲形象虽然晦涩、隐约,却依然能从各个视角反映出不同的文化身份特征。海外华裔文学中的父亲形象不仅反映了各个时期华裔男性的生存特征,更映射了不同时代的华裔作家对故土的情感与了悟。 第一代华裔生于中国,大都因生计所迫而流落他乡。历经颠沛流离的漫漫迁徙,其赖以生存的文化根脉已然从故土文化中剥离,却又因异域文化的排斥而无法在异国生根萌芽。这一代移民自称为无根的一代,彷徨地游离于故土与异乡之间,缺乏归属感。这一代华裔作家大多浸淫中华文化多年,当根深蒂固的母国文化为客国异质文化所鄙薄时,失落、虚空和焦虑就如影随形,继而产生对故国的深度思念与依赖。这种对故土的眷恋,随着时间推移和境遇变迁,可以使故土成为一种形而上的隐喻。因此,这一代华裔作家们通过文学作品中一家之主的父亲形象来映射其对故土的残存印象,进而抒发思念与期望。此类作为故土象征的父亲形象具有立体多重性,既有强势严肃的封建卫道者,也有懦弱颓丧的现实逃避者,充分显示出这一时期作家心中故土情节的复杂难言,既为故土曾有的辉煌而自豪,亦为眼前的家国残破而抱憾。如白先勇的小说《孽子》中的父亲形象堪称典型:行伍出身,身着僵硬笔挺的军装,佩戴层层叠叠的勋章,却因社会变更、权势交替而失去了昔日荣耀。在这个时期的作品映射中,父亲是传统伦理道德的信奉者与践行者,既象征着故土的辉煌历史,也映射其没落与迟暮。 不同于父辈根深蒂固的故国情节,第二代华裔作家无论从地理空间还是心理情感上都已疏离祖先生息的故土。故土情感纽带的割裂和客国物理维度的直接相联令他们产生了“濡化”(enculturation)效应。父辈们异乡拼搏的成果使他们得以享受较好的物质条件和体面的高等教育,因此,他们向客国主流文化的靠拢是“自然”的过程。然而,在强势排外的西方文化面前,他们的努力却屡屡碰壁。在此情形下,华裔作家身处故土传统文化和客国主流文化的边缘地带,迷茫尴尬的身份危机迫使他们采取各种文化策略来弱化隐匿自身的故土文化映射,主动汲取客居国的精神力量。随着身份认同意识的变化,华裔作品中的父亲意象也发生着蜕变。正如蒲若茜所言,这一代华裔作品中的父亲是平庸的、萎缩的、被“白化”或者被“阉割”的。伍慧明代表作《骨》中所描述的“纸儿子”父亲里昂呈现出父亲建构的女性化,或者说是无性化。而谭恩美则进一步淡化了父亲形象,使沉默失语几乎成为华裔父亲的最显著特征。其小说《喜福会》中吴精美怀念母亲时曾说道“她是我唯一可以询问的人:唯一可以告诉我生命的意义,可以帮助我承担我的悲哀的人”,而父亲则是个可有可无的灰色存在,一个单纯的象征符号。 时过境迁,新时代的中国国运日隆,蕴藏深厚历史积淀与丰富文化内涵的中华文明再次流播世界。徘徊于故土传统文化和客国主流文化之间的华裔们,在历经长年累月的认同危机和身份焦虑后,又一次感知到故土文化的灿烂,开始对故土文化产生孺慕之情,进而反省自己的文化出路。寻根、回归成为这代华裔的感情归宿。正是这种故土民族意识的觉醒以及文学情感的回归催生了华裔文学作品中父亲形象的再一次变更,或者说是进一步升华。刚柔并济、坚韧不屈、慷慨大度成为这时期华裔父亲的代名词,也体现出故土形象的璀璨意象。汤婷婷的小说《中国佬》中的父亲都是顽强坚韧的英雄形象,宣扬“一个男人应该用更加坚硬的材料制成,而不是用血和肉”。《孙行者》中所刻画的父亲是一位兼容并蓄的理想父亲,有成熟理性的心灵归属,肩负家庭和社会的责任使命,与作者心中的故土意象融为一体。 父亲,这一传承着中华文明内在底蕴与外在秩序的角色,是中国文化最具象征力的镜像。华裔作品中的父亲形象从消极规避到正面叙写,折射出海外华裔作家在族群迁徙过程中文化信念的转变,更呈现出对故土文化的不同认知和历史反省。 原载:文汇报2012-02-04 原载:文汇报2012-02-0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