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舟《怀雨人》《人民文学》2011年第3期 弋舟的中篇小说《怀雨人》是一篇先锋性很强的小说。小说写了这样一个人,名叫潘侯,与其大学同学李林,即第一人称的叙述者“我”之间,是一种 “受监护” 与“监护人”的关系。之所以形成这种关系,是因为潘侯的大脑有别于“正常人”,具体说,就是他没有正常人的“方向感”,走路会碰树撞墙,生活和就学不能自理。然而他又是一个智力超强、具有非凡才能的人,能在“十秒钟内运算出七十二的四次方”,是个学哲学的。第一面见到学中文的李林时,他会发问“你从哪里来?”如同苏格拉底对于“人”的拷问。当对方回答“西安人啊”,却引发他由大唐建都地“细数唐朝近三百年的历代帝王”,即是说他很了解“人的历史”。他因一部翻译影片而得名叫做“雨人”。 潘侯的相关细节有意味而没有意念化,是那样充足地发自性格深处。譬如潘侯在学校操场上锻炼,那种“摧枯拉朽的狂奔”,让我们能够直观到“他始终在妄图自己决定一些事”,并体验到他身心的那种自由的愿望,觉出他“宛如一个婴儿般的令人疼惜”,再看这块操场,确实“成为了一片苍凉无际的荒原”。 弋舟细腻精致地描写了潘侯由一个没有“方向感”的生活低能儿一步步走向“正常”,所经受的自我约束和压抑、种种“碰壁”的情节和精神变化的过程,其中有他“躲在铺上瑟瑟发抖,喉咙深处发出诡谲的喘息”,也有他在一个“黑壳笔记本”内记录下的他对于社会人际的看法,能作为“一些人在尘世走过这么一遭的佐证”的东西,还有他的一次可谓纯净真挚的恋爱和他形而上的爱情观。尽管那个学物理的“永远深谙物质守恒的女生”朱莉,不避讳说她爱的就是“潘家这棵大树”,但潘侯对她依旧不改痴情,在那个“白菜豆腐”的小饭馆“虚拟”她的存在,为她摆上碗筷,给她搛菜。因为潘侯认为:她爱我,我才爱她,那不是爱情。爱情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个人能够做的和应该做的事。当他的“监护人”李林问他:“朱莉爱你的什么?”他却只回答“我爱她。”“那么你爱她的什么?”潘侯回答:“身体。”李林说:“身体是人人都有的共性,你怎么不去爱别人或所有的她们?”潘侯说:“是的,我爱她们。” 上述细节不仅赋予潘侯“泛性爱”的人性哲思,而且形而上地给出他纯净透明的心灵天地。所以其中还有他那样的精神之旅——走向那座“废弃了的天主教堂”。这片神的废墟就是潘侯的领地!潘侯只有在这里不再碰壁撞墙,行走不会再遇到任何障碍物,他眼前的路径条分缕析,他还牵着李林的手,像是成为李林的“监护人”和向导。因为这里没有人们故意摆放在宿舍中间的椅子、水瓶,乃至“绊马索”之类。他在这里能够纵情朗诵阿赫玛托娃大段的诗歌,还能带他的女友来这里幽会。 弋舟运用这些细节不仅使之人物个性丰满,还让整体情节蕴含浑厚、寓意深邃。就在他不断走向“正常”的时候,他也就不再是他自己了。他“出色的空间感成功地绕过了这一切陷阱”,但是他“反而丧失了那种明快的披荆斩棘的虎虎生气”。弋舟给了他一个又由“正常”返回的精彩书写!一个晚间,他带着女友朱莉来到那块神的废墟,他的女友被四个强徒糟蹋了。他却依照“正常人”教诲的“自为”的规则逃逸了。接下来他离开学校、离开家庭,乃至与这个世界诀别。 朱莉这个人物也不是单向度的,她是在梦想破灭后,说出“我爱他!”从她的病榻枕下取出那本黑壳笔记本,递给了李林。因为李林在人物设置上就是潘侯的另一面或说就是同一个人,如同歌德笔下的靡菲斯特之于浮士德。那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的几行献词,不仅是遭难后的朱莉所爱的、所认同的,更是李林的精神的同构:“我总是向着坚硬撞去/有一天我撞向了你/从此世界打开了一道柔软的缝隙”。 李林这个人鲜活生动,显得更有分量。他举起左手于眼角边向潘侯示意:“向左!向左!将自己拽出肉体。”那也是对他自己精神的召唤。末了在搜寻潘侯行踪时,他还是用这个动作,放逐了他的逃逸。他不仅伴着潘侯的肉体奔跑,还陪着潘侯苦痛地思考。他会因为自己曾制止潘侯不要这样那样,而感到懊悔和自责,他能感觉到潘侯“那喘息经过努力压抑后,蠕动着,像窨井下涌动的暗流”。小说最为精彩的就是末尾“放逐逃逸”,弋舟把两颗灵魂的无言对视写到了骨血里,的确让我们看到数十年后“校门口潘侯留下的那只足印”,“有时我趁着四下无人,就会将自己的一只脚踏入那个足印”。 李林与潘侯表面的对立、骨血里的契合,构成小说形式的内部结构,我们是从李林身上看到“这个上帝遴选出来的孩子终获全胜,他活在时间的褶皱之外,不受岁月的拨弄”。用叙事者李林的话说:“我那想象中的红色铅笔一路向左、向左地拐出去。我想知道在红色铅笔的箭头抵达终点之前,是否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与潘侯的步履重合在一起。”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25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2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