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读夏薇先生发表在《明清小说研究》2007年03期的《补拙斋抄本:一部新发现带批语的<红楼梦>抄本》一文,笔者认为值得商榷。夏文不但出现因异文失察而引起版本比对失去论据的可靠性,还出现论点和论据相关性失调的言非所证问题,而且其中牵涉到的谁抄谁的逻辑也成问题,我试提出几点意见,就教各位大家。 一、 异文失察: 论述的可靠性失真 在夏文第二部分的补拙斋抄本“异于程甲本,同于春草堂藏本、东观阁本”论证中,出现了很重要的证据有失检点的论证“硬伤”。如夏文: 第29回回目,“斟情女情重愈斟情”(庚辰、杨、蒙、戚)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舒本、程甲本) “惜情女情重愈斟情”(梦本) “斟情女情重愈斟情”(彼本) “惜情女情重愈斟情”(补拙斋抄本) “惜情女情重愈斟情”(春草堂藏本) 补拙斋抄本与程甲本不同,与梦本和春草堂藏本同。 ——经查,其实脂本系列的庚辰、杨、蒙、彼(列)本、戚本为:“痴情女情重愈斟情”。至于程印本系列中,三家评本、程甲总标目为“惜情女”;程乙本总标目、回前标目为“多情女”。可见,按照版本出现的时间来看,程甲本有“惜情女”和“多情女”两种表达,后来,到乙本统一为“多情女”,到光绪间三家评本统一为“惜情女”,而补拙斋抄本此处与程甲本总目不同却与回前标目相同,且全同于三家评本。 再如夏文: 9、第30回回目、庚辰、戚序、舒序、梦本、程甲、程乙、彼本均作“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灵划蔷痴及局外”,只有补拙斋抄本作“宝钗借扇机带双敲椿龄畫蔷痴及局外”,可见其底本即如此,与诸本均不相同。 ——经查,其实蒙府、戚序本作“龄官”。 补拙斋抄本同于程乙本和三家评本,作“椿龄”。那么说,补拙斋抄本此处应是抄三家评本的。 仅就夏文所举的其他例证看,除了呈逞之别的第一例外,补拙斋抄本都同于程甲、乙本或三家评本,夏先生所谓的不同于程本系列的异文例证也不确。具体情况见下: 2、第27回回目,脂本和程甲本、程乙本皆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而补拙斋抄本是“滴翠亭宝钗戏彩蝶 埋香冢黛玉泣残红”。与例1相同,补拙斋抄本同于春草堂藏本和东观阁本。——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 4、第33回回目,脂本和程甲本均为“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补拙斋抄本与春草堂藏本则为“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受笞挞”。 ——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 6、第54回回目,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傚戏彩斑衣(庚辰)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风傚戏彩班衣(杨)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傚戏彩斑衣(蒙、戚) 史太君破陈腐旧仓王熙凤效戏彩斑衣(甲辰、程甲、程乙)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班衣(彼)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补拙斋抄本、东观阁本) 补拙斋抄本独同于东观阁本。 ——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甲辰、程甲、程乙回前标目为“旧仓”、“效戏彩斑衣”,程甲、程乙总标目为“旧套”、 “效戏彩斑衣”。 7、第66回回目,脂本和程甲本均作“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只有补拙斋抄本和东观阁本相同,作“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心冷入空门”。 ——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 8、第79回回目,脂本大部分作“薛文龙悔娶河东狮”,程甲本、梦本作“薛文龙悔娶河东吼”。补拙斋抄本与东观阁本同,作“薛文起悔娶河东吼”。 ——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 9、第83回回目,程甲“省宫闱贾元春染恙”,补拙斋抄本与东观阁本、春草堂藏本作“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同于乙本总目和回前目。 10、第90回回目,程甲本:“失锦衣贫女耐嗷嘈”,补拙斋抄本与东观阁本作:“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同于乙本总目和回前目; 第104回回目,程甲本“醉金钢小鳅生大浪”,补拙斋抄本与东观阁本“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同于乙本总目和回前目; 第106回回目,程甲本“贾太君祷天消祸患”,补拙斋抄本与东观阁本作“贾太君祷天消灾患”。——补拙斋抄本同于程乙本总目“消灾患”, 乙本回前目为“消祸患”; 第114回回目,程甲本“王熙凤历幻返金陵”,补拙斋抄本与东观阁本作“王熙凤历劫返金陵”。 ——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注:每例破折号后的文字为笔者翻检结果) 说补拙斋抄本底本应是参考抄三家评本的佐证,还有一些夏文所谓异文同于三家评本却不同于程甲、程乙或东观阁本之处。夏文所谓“补拙斋抄本亦有许多不同于其他各本而独异之处”,也有误: 9、第30回回目、庚辰、戚序、舒序、梦本、程甲、程乙、彼本均作“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灵划蔷痴及局外”,只有补拙斋抄本作“宝钗借扇机带双敲椿龄畫蔷痴及局外”,可见其底本即如此,与诸本均不相同。 ——其实,补拙斋抄本同于程乙本和三家评本,作“椿龄”;蒙府、戚序本作“龄官”。 10、第101回回目程甲本、程乙本、东观阁本均作“大观园月夜感幽魂”,补拙斋抄本作“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其实,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也同于程乙本总目,作“警幽魂”;乙本回前标目作“感幽魂”。 11、第110回回目,程甲本、程乙本、东观阁本均作“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只有补拙斋抄本作“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熙凤力诎失人心”。 ——其实,补拙斋抄本同于三家评本,作“王熙凤”。 12、第118回回目,程甲本、程乙本、东观阁本均作“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补拙斋抄本“惊谜语”作“警谜语”。 ——其实,程甲本、程乙本、三家评本“警”字作上敬下马,可见,补拙斋抄本字形近而类似于三家评本。(每例破折号后的文字为笔者所加) 二、言非所证:论据的相关性失调 夏文说“补拙斋抄本的底本情况比较复杂,参照了不止一个本子。补拙斋抄本大部分同于程甲本,还有一部分与东观阁本相同”这从其版本的比对例证里基本上可以得到支持的,但其又认为“个别地方又明显的参看过脂本”却是难以推出的。 我们试看夏文的论述,夏文说: 例如,第2回,冷子兴说:“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一位公子。”其中的“次年”二字,其他各本分别是: 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甲戌、己卯、庚辰、杨、列、梦觉、蒙、程甲) 不想后来又生了一位公子(戚、舒) 不想隔了十几年,又生了一位公子(程乙) 补拙斋抄本此处有眉批曰:生元妃之次年就生宝玉,未免过于荒诞,愚意‘次年’改作‘后来’二字尚可混得。 这一批语非常值得注意,它说明:第一,批者可能看到过有“后来”字样的本子,也就是戚本或者舒本,并觉得那样改比较好,比起“次年”的说法更加合理。第二,批者或者抄写者虽然看过个别脂本,但却没有用,或者仅用了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他手上的那个脂本是个残本,虽如此,却在对照批评的过程中,看出了脂本优于程本的地方,并在批语中体现出来了。 我们分别分析他的两个推论。先分析补拙斋抄本第2回眉批:“ 生元妃之次年就生宝玉,未免过于荒诞,愚意‘次年’改作‘后来’二字,尚可混得。”可见,如果光绪年间的批者“可能看到过有‘后来’字样的本子”,那么批语的表述应该强调“某某本上”字样,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如“愚意某本次年改作后来二字尚可混得”之类的陈述,而是直接明说“愚意次年改作后来二字”,可见,其实改作“后来”的人真正应是补拙斋本人的“愚意”。 因此说,夏文是利用了批者语言的不严密性,而单一地推测说改作“后来”的人,是“批者可能看到过”其他本的反应。夏先生以上的分析还是一种推测,可是,为了强调这个可能性理解,在下文里又继续夯实这个说法,竟然把“可能看到过”的可能性分析直接变成定性论断了。他说: “次年”说的确不合理,所以后人才一改再改,徐臻寿看到的本子并不是后人改过的“后来”或刻本的“隔了十几年”,这一批语透露了该120回抄本底本的信息,说明补拙斋抄本在抄写时参照了脂本系统的本子。 由此可见,夏先生竟然指认是光绪时批者看到过脂本系列的本子,从而断然否决了补拙斋本人意见的可能性。其实,并非如夏先生推论的“补拙斋抄本在抄写时参照了脂本系统的本子”。因为我们从批语字面的意思理解,即便从语言歧异上分析,只有两种推论:一、要么一定要说谁参照谁,只能是补拙斋的意见被脂本人沿袭了,所以有的脂本改作“后来”字样,而不是批者看到过脂本的本子;二、要么是补拙斋与脂本抄手的意见偶合,思路雷同了,“英雄”所见略同。 总上所论,我们不能赞同夏先生说的补拙斋抄本在抄写时参照了脂本系统本子的单一论断。无论如何也推论不出夏先生所谓“补拙斋抄本”“个别地方又明显的参看过脂本”,更推论不出“却在对照批评的过程中,看出了脂本优于程本的地方,并在批语中体现出来了”的论断来的。 三、 版本失察:谁抄谁的逻辑失当 按照夏文的异文比对,既然补拙斋抄本很多异文同于程甲本和东观阁本,似乎应该想到,光绪间订本的补拙斋抄本,是否参考了三家评本?因为,补拙斋抄本批语就有“太平闲人谓‘此书茶字,均非泛设’,信焉。”。可见,补拙斋抄本批者明明提到光绪间的三家评本批语者之一的张新之,这就说明,补拙斋抄本批者确实研究过太平闲人的评点,那么说补拙斋抄本批写时参考三家评本的可能,岂非顺理成章。 夏先生还举证说: 第13回贾珍哭秦可卿,脂批说他“如丧考妣”,此处就有补拙斋抄本眉批:“珍爷此时绝像居父母之丧的情形,真令人笑死也。”如果他没有看到过这条脂批,不太容易能有这样的巧合,说出类似的话。 其实,这无论如何这也不能证明有多少“巧合”罢。想到类似的话,也是很平凡的,我在初中时读到此处,也曾想过如丧考妣这样的成语,也许这样的想法不只我一人,莫非我也是半个或多少分之一的脂砚斋天赋?究其实,各家批语雷同在红楼梦小说批评史上也屡见不鲜罢。 我们回头检视一番,可以发现夏文之所以把一种可能性坐实为必然性,我猜测,可能是夏先生的潜意识意思里还存在着脂本独优所以其他合理的变文就必然是参照脂本的偏见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