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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刘姥姥与林黛玉在《红楼梦》中都分别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但要将这两人相提并论，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这两个不同类型的奇女子，仅在大观园中有过一次照面，此后，林黛玉曾背地里戏谑刘姥姥是“母蝗虫”之外，彼此再无任何瓜葛。但由于作者对这两个人物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在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两个艺术形象的成功塑造，才使得这部著作成为世世代代永远也研究不透的千古奇书。此二人虽不是正宗的“贾府”中人，但对于演绎“红楼大悲剧”却有着不可替代的“四两拔千斤”的突出影响和突出作用。 一般认为，《红楼梦》通过两条主线，描写了封建主义的两大悲剧，即社会悲剧和爱情悲剧。我以为除此之外还存在第三条主线，讲述了第三大悲剧——家庭悲剧。悲剧时时都在发生，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也记录和描绘了各色各样的悲剧，为什么惟独“红楼大悲剧”是那样撕心裂肺，那样荡气回肠，那样地为研究者们冥思苦想？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红楼梦》作者用与众不同的艺术手法分别将刘姥姥与林黛玉这两个身份跟地位都绝缘不同的女性定位于封建主义“三大悲剧”的参照系中，服务或服从于小说的整体构思。换句话说，作者巧妙地不动声色的借用了诗歌比兴比对的表现手法，以小写大，或以大写小，将这一系列悲剧严丝合缝地揉和在一起，互相参照，互相比对。 《庄子·逍遥游》云：“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没有“小知”，无以衬托“大知”；没有“小年”无从知晓“大年”；没有贫穷，便不知道富贵；没有美好，便不知道丑恶。《红楼梦》正是恰当的运用了刘姥姥的贫困与林黛玉的美好，衬托出以王熙凤为代表的豪门贵族“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家庭悲剧、以贾雨村等为代表的封建士大夫“因嫌纱冒小，致使枷锁扛”的社会悲剧以及“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爱情婚姻悲剧。 细心研读不难发现，《红楼梦》中的诸多人物大多是随心所欲地信手拈来，唯独刘姥姥与林黛玉两人出场颇费了一番周折。我们先说林黛玉，她原本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这赤瑕宫神瑛侍者就是贾玉玉的前身，绛珠仙子只因尚未酬报神瑛侍者的“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又因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乘昌明太平之世下凡造历幻缘，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林黛玉下得凡来，投胎到巡盐御史林如海膝下。林家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如海年四十时，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黛玉五岁时，其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京都外祖母念她无人依傍，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她进都。黛玉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 林黛玉由绛珠仙子而修成女体，从投胎官宦人家的千斤而沦为寄人篱下的孤女，作者可谓是煞费苦心。林黛玉进贾府后不久，其父林如海就一病呜呼，客观上也就隔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再加上与贾宝玉一见如故，平日里同起同坐情投意合，因此在读者看来，林黛玉的“终身大事”也就只有仰仗贾家为其“作主”了。这么一个“出口气，则怕化了”的美人儿，除了宝玉之外，似乎再无其他任何可以般配的人选。宝黛爱情婚姻悲剧的震憾之处就在于“美好”在无形中被“毁灭”。她美好的理想得不到实现、执著的追求遭遇“此路不通”的尴尬。细心研读不难发现，林黛玉的现实成份其实很少，理想主义的虚构塑造比较明显。但妙就妙在越觉得是虚构、是塑造，就越不相信是虚构、是塑造，对其命运发展就越是耿耿于怀牵肠挂肚。薛宝钗也很漂亮，也很有才气，用今天的话说，她也有权利嫁给玉玉，嫁给她所心爱的男人。但这样安排就似乎很不公平，很不合理，甚至令人无法容忍。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要把林黛玉的身世设计得如此诡异的真实意图，这也许正是《红楼梦》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所在吧。 我们再看刘姥姥这个“积古”的老妇人，她与贾府攀扯上关系也是进行了一番精心设计的。一个“狗儿”，一个“周瑞家的”，都不是很上眼的人物，但却是促成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关键人物。周瑞家的愿意为刘姥姥牵线，“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 今见刘姥姥远道而来，心中难却其意，同时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才做成这桩“引见”。这狗儿“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 一家四口，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嫡妻刘氏又操井臼等事，两个儿女无人看管，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 . 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 ?“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作为庄稼人，刘姥姥是勤劳的，但这个社会并不因为勤劳就可以生活无忧。刘姥姥费尽周折到荣国府来求“姑奶奶”不过是为了几两银子养家糊口度日子。这里作者并不是要说刘姥姥如何“穷”，而是要借刘姥姥“反衬”贾府是怎样的“富”。“您老拔根豪毛也比咱的腰还粗”，刘姥姥对王熙凤“姑奶奶”说出的这话虽然粗俗，但却很恰当，也很形象。当她为感恩二进荣国府时正遇上姑娘们吃螃蟹，掐指一算，富贵人家平常的一餐螃蟹，就足可以让穷人家过一年。没有刘姥姥作参照，“白玉为堂金作马”也好，“珍珠如土金如铁”也好，都难以凸显富家之富，也难以凸显社会的不公。 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认为，由于事物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因此，必须在物质的相互关系中描述运动，而不可能孤立的描述运动。也就是说，运动必须有一个参考物。《红楼梦》恰当地运用了相对论这一物理学原理，为贾府的前途命运、荣辱兴衰拟定了一个参考系。“物质运动的参考物是参考系日月”，“红楼大悲剧”的参考系便是林黛玉与刘姥姥。伽利略也曾经指出，运动的船与静止的船上的运动不可区分。也就是说，当你在封闭的船舱里，与外界完全隔绝，那么即使你拥有最发达的头脑，最先进的仪器，也无从感知你的船是运动，还是静止，更无从感知速度的大小，因为没有参考。“富贵人家平常的一餐螃蟹，就足可以让穷人家过一年”，这就是参考，这就是刘姥姥与贾府贫富悬殊的参考。 贫者日为衣食所累，而富者又常怀不足之心。对比刘姥姥，尽管贾府富得流油，但家庭内部却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红楼梦》悲剧的深刻意义就在于“享福人福深还祁福”，到头来，那怕你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