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薛姨妈说起“金玉良缘” 但令人奇怪的是,小说从来不写宝钗如何参加“备选“的考试。而且薛家一直住在荣国府不走(薛家在京城有自家的房屋)。这样,许多读者就对宝钗进京是否“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表示怀疑。 我想,“薛家一直住在荣国府不走”,主要是为了避免薛蟠继续惹祸。虽然第四回写了“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但纵观薛蟠进京后的表现(时间从第五回算起,直至第八十回),他没有干恶劣的犯罪的勾当(后四十回里误杀了张三,那是另外一说)。因此,薛姨妈的决定——长住荣国府,对于约束薛蟠,还是有可取之处。 至于小说为什么从来不写宝钗如何参加“备选“的考试,我无法猜测。 第三十四回写道:“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 薛姨妈以前还向薛蟠说了“金玉良缘“之事。可见她对此事的重视。 第三十四回写道:“(薛蟠)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这里薛姨妈气的乱战,一面又劝宝钗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陪不是。’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便出来瞧母亲。” 第三十五回写道:“且说薛宝钗来至家中,只见母亲正自梳头呢。一见他来了,便说道:‘你大清早起跑来作什么?’宝钗道:‘我瞧瞧妈身上好不好。昨儿我去了,不知他可又过来闹了没有?’一面说,一面在他母亲身旁坐了,由不得哭将起来。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又劝他:‘我的儿,你别委曲了,你等我处分他。你要有个好歹,我指望那一个来!’薛蟠在外边听见,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两个,是要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薛蟠听说,连忙笑道:‘妹妹这话从那里说起来的,这样我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妹妹从来不是这样多心说歪话的人。’薛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只会听见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应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宝钗笑道:‘这不明白过来了!’” 从以上两段引文来看,薛蟠只不过在家里说说“金玉良缘”,结果宝钗哭了一次又一次,薛姨妈对薛蟠生气,薛蟠作了检讨。特别是薛姨妈说了“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应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之语。这些令人颇费解。但 至少可以得出这一条结论:薛姨妈绝对不会到处散布“金玉良缘”。 薛姨妈只对薛蟠、宝钗、王夫人说了“金玉良缘”。可见其谨慎! 那么,为什么黛玉知道“金玉良缘”呢?为什么荣府许多人知道“金玉良缘”呢? 也许是莺儿无意中传说开来的吧。
二、“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 第二十五回写道:“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林黛玉红了脸,一声儿不言语,便回过头去了。李宫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别作梦!你给我们家作了媳妇,少什么?"指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林黛玉抬身就走。宝钗便叫:‘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说着便站起来拉住。” 凤姐在怡红院里,当着李纨、宝钗、宝玉的面,开黛玉的玩笑。李纨当即赞同,说“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宝钗也参与开玩笑。 可以说,就在这一次,黛玉和宝玉的爱情、婚姻问题公开化了。尽管凤姐的诙谐是一时发出来的,宝钗事先没有思想准备,但宝钗非常豁达,没有因为“金玉良缘”而顿时产生心理障碍。不过,“金玉良缘”之事就此止步。宝钗丝毫没有什么竭力争夺“宝二奶奶”位置的打算。 凤姐、李纨、宝钗这次刚离开怡红院,宝玉因马道婆的魇魔法而发狂,凤姐同样发狂。接着来了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于是“通灵宝玉”发生了妙用,晚上宝玉和凤姐醒来。 第二十五回紧接着写道:“李宫裁并贾府三艳、薛宝钗、林黛玉、平儿、袭人等在外间听信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日,嗤的一声笑。众人都不会意,贾惜春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林黛玉不觉的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姐贫嘴烂舌的学。’一面说,一面摔帘子出去了。” “在外间听信息”的有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平儿、袭人。可以说,除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荣国府的女性重要角色,几乎都到齐了。 在这种场合里,宝钗主动的开起了黛玉的玩笑,说如来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如果宝钗心里还念叨着“金玉良缘”,还把“金玉良缘”特别当一回事,她最好的办法就是默不作声,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里开这种玩笑。 因此,的确是这样的——“金玉良缘”之事就此止步。宝钗丝毫没有什么竭力争夺“宝二奶奶”位置的打算。 “山中高士晶莹雪”。宝钗不愧为是“高士”!第一次表现宝钗“高士”风范的,就是宝钗公开的说如来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宝钗不愧为是冰清玉洁的“晶莹雪”! 可以说,从第八回开始的“金玉良缘”,到第二十五回,其发展就告一段落了。薛姨妈不难得出结论:贾母、凤姐原本是看中黛玉的。凤姐是薛姨妈的亲侄女,她置“金玉良缘”的信息不顾,公开的说黛玉“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应是秉承了贾母的意思的。老实厚道的薛姨妈,再不会对王夫人唠叨“金玉良缘”了。 第二十六回写道:“再往怡红院来,只见院门关着,黛玉便以手扣门。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 从晴雯的话中,可知宝钗是经常晚饭后到怡红院来与宝玉聊天的。 从客观上看,这一段时间的情况也的确有些特殊。宝玉休养三十三天后回到了怡红院,但还是成天昏昏欲睡,以至于袭人催他出去散步。因此,宝钗、黛玉等时常来看望宝玉,在情理之中。 晴雯赌气的这一次,宝钗来看望宝玉的缘由就更特殊了。第二十六回写道:“正说,只见宝钗走进来笑道:‘偏了我们新鲜东西了。’宝玉笑道:‘姐姐家的东西,自然先偏了我们了。’宝钗摇头笑道:‘昨儿哥哥倒特特的请我吃,我不吃他,叫他留着请人送人罢。我知道我命小福薄,不配吃那个。’说着,丫鬟倒了茶来,吃茶说闲话儿”。 古代的大家闺秀,说来也可怜,出门的机会很少。大观园虽然大(我计算的结果是372亩),虽然美,从第二十三回到第二十六回,但宝钗已住进两个多月了,看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是串门聊天。居住大观园的主子,除宝钗自己外,有李纨、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宝玉,再加上一位特殊的定居之客妙玉。宝钗几乎不拜访妙玉,到迎春、惜春处较少,到李纨、探春处稍多,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黛玉、宝玉处。从异性相吸的角度看,大观园里只有两个男性——宝玉和贾兰。贾兰是个小孩,又是个晚辈,自然不是聊天的对象。因此,宝钗串门聊天,首选对象只能是宝玉。 另外,在第二十六回,宝钗十五岁,宝玉十三岁,两人是表姐表弟,又皆处于青春萌动时期,皆有与对方交谈的渴望。我想,在纯洁的少男少女热烈交谈时,可能把一切婚姻的因素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第二十八回写道:“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挂,二则也记挂着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 宝钗继续爽朗的开宝玉、黛玉的玩笑。这是第二十五回她笑如来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的继续。 总之,从第二十五回起,到第二十八回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罢”止,应属于“金玉良缘”的第二阶段——停滞阶段。
三、“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 第二十八回写道:“袭人道:‘老太太的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如意。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都没了。大奶奶、二奶奶他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宝玉听了,笑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 第二十八回写道:“林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早又丢开,又顾今日的事了,因说道:‘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宝玉听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觉心动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 第二十八回写道:“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因为元春的赏赐之事,沉寂了一个多月的金玉之论,又被搅起来了。 元春的赏赐,稍厚于宝钗,稍薄于黛玉,并且唯有宝钗的与宝玉的相同。因此,元春被许多研究者认定是“金玉良缘”成功的总后台。 还是回到小说里来。荣国府本来就是一个是非之地,本来就是一个许多人善于制造是非、乐于传播是非的地方。于是乎,根本用不着薛姨妈来发号召,许多人早就以最大的热情来传播“金玉良缘”舆论。 宝玉说:“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元春为什么要这样赏赐呢?本书后面有专章讨论。 第三十六回写道:“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 梦话显真情。宝钗真正明白了宝玉的心。 宝钗的被重新煽起的深藏在心底的“金玉良缘”的微弱火苗,被宝玉兜头一盆凉水彻底的浇灭了。
五、“钗黛合一” 第四十二回的回目的前半是“蘅芜君兰言解疑癖”,该回写了宝钗提醒黛玉不要在公开场合说《牡丹亭》、《西厢记》的句子。 第四十五回的回目的前半是“金兰契互剖金兰语”。该回写了宝钗向黛玉提出了“先以平肝健胃为要”的极重要的建议,并主动坚持每天派丫头送燕窝给黛玉。 总之,到第四十五回,“钗黛合一”了!
六、“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第四十九回写道:“正说着,只见琥珀走来笑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他还小呢,让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那里来的福气!你倒去罢,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贾母万分喜爱宝琴,其喜爱的程度已超过了对宝钗的喜爱。 宝钗说“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是信口说出来的,当时就事论事而已,与婚姻之事无关。 第二天,贾母向薛姨妈问宝琴年庚八字,虽然因宝琴已经许给梅翰林的儿子而悄悄收场,但此事给宝钗的震动不亚于一场强烈的地震!宝钗的心里话一定就是“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我猜宝钗的想法是这样的:原来贾母看中的不是黛玉,原来贾母从开始就没看中我宝钗。 贾母向薛姨妈问宝琴年庚八字,意味着贾母根本不理睬“金玉良缘”舆论。
七、“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由此可推断薛姨妈安慰林黛玉的“爱语”是真正的爱语。
(二)薛姨妈看到了宝玉迷恋黛玉的情景 第五十七回写道:“谁知贾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道:‘并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顽话。’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顽话引出来的。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正说着,人回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瞧哥儿来了。贾母道:‘难为他们想着,叫他们来瞧瞧。’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说:‘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罢!’贾母听了,也忙说:‘打出去罢。’又忙安慰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他的,你只放心罢。’宝玉哭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贾母道:‘没姓林的来,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众人:‘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进园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罢!’众人忙答应,又不敢笑。一时宝玉又一眼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忙命拿下来。袭人忙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宝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 在以上引文叙述的全过程中,薛姨妈都在场,而且她还说了话。 在第五十七回里,宝玉十五岁,黛玉十三岁。在清代,特别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特别是满族,女孩十三是可以出嫁的。即使是汉族的贫苦人家,早婚也多的是。在少男少女进入了婚嫁年龄之时,发生了这样惊动全家的要死要活的情景,长辈们一下子就可以看出这对少男少女在深深的相恋。 无关痛痒的旁观者可以糊涂,薛姨妈不能糊涂,因为她的女儿宝钗就是“金玉良缘”的主角之一。 薛姨妈在怡红院里亲眼看到了宝玉迷恋黛玉的情景,心灵必定受到了震撼。这个经历,为“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的情节打下了基础。
(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第五十七回写道:“薛姨妈道:‘也怨不得他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摩娑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作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洑上水去了。’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薛姨妈……向宝钗道:‘……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薛姨妈真正是慈爱的姨妈,她认黛玉为女儿,用爱语安慰对宝玉痴情的颦儿——黛玉。 小说接下来没有写薛姨妈主动充当媒人,去主动向老太太说“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我想,宝玉的婚姻是非常敏感的问题,薛姨妈只有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用恰当的方式,才能向贾母提出来。 第五十七回时当仲春,与第八十回的回末时间相隔一年十个月。 我想,薛姨妈在向老太太说“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之前,必定要找姐姐王夫人商量。而王夫人对黛玉的身体状况难免有顾虑,只有说出贾政不愿意为宝玉过早的定亲,以拖延之法来静观事态的变化。 贾政不愿意为宝玉过早的定亲,在前八十回里是有根据的。 贾政之言,虽说的是宝玉、贾环娶丫头之事,实则与娶小姐之事大有关联。因为荣国府从贾琏起,规矩是先娶丫头后娶小姐。 第七十二回时当八月十日左右,与第八十回的回末时间仅相隔四个月。 现在时兴探佚,我也想来凑凑热闹,也来探佚(只叙思考之结果,不展开讨论)一番: 第八十一回一开始,南安太妃托官媒婆朱嫂子上门提亲,贾母、王夫人决定让探春嫁给海外的小王爷。 朱嫂子走了以后,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等议论两位小姐的婚事。宝钗已经十九岁了,黛玉已经十六岁了。薛姨妈说宝玉、黛玉是天生的一对,贾母、王夫人、凤姐都赞成。至于宝钗,等朱嫂子再来时托她说媒。 朱嫂子第二次来荣国府时,特地到薛家来看宝钗。因夏金桂在家吵闹不休,又因张德辉去世,薛家在京城的生意一时遇到困难,宝钗主动提出暂缓说媒。一晃到了清明节,探春远嫁。不久,宝玉应征。
八、“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第四十五回写道:“宝钗笑道:‘……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揣度宝钗之语,好像没有“长久住在贾府不走”的打算。 第七十回写道:“宝钗笑道:‘终不免过于丧败。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来,未必合你们的意思。’众人笑道:‘不要太谦。我们且赏鉴,自然是好的。’因看这一首,《临江仙》道是: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湘云先笑道:‘好一个‘东风卷得均匀’!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又看底下道: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有的研究者认为,“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是宝钗想早点实现“金玉良缘”,早点登上宝二奶奶的宝座。我不以为然。 我想,对宝钗的柳絮词[临江仙]要作两层理解: 第一层是合乎小说的情节,道出了宝钗的苦闷。 当初,母亲带她进京,初始目的就是“备选”。第四回写道:“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为了个“金玉良缘”,拖延了几年。现在要下决心不想宝玉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愿上苍保佑——“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