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中的年青孀女李纨,由于从小受封建旧礼教的熏陶,完全丧失了青年人的活力,真如槁木死灰一般,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盼望着她的儿子贾兰能从科举出身,她自能博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谁想到却又是“昏惨惨,黄泉路近!”贾兰虽然高中科举,却不能使她享受片刻的荣华,她的“守节”,她的“望子成龙”,到头来只“枉与他人作笑谈”。秦可卿是一个风流女子,与李纨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特征,却因为与禽兽般的贾珍的奸情败露而丧了性命。这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女性形象,却有着相同的悲剧命运。 李纨——枉与他人作笑谈 李纨是王夫人头胎所生之子贾珠的妻子,但贾珠不到二十岁就夭亡了,幸存一子名叫贾兰。李纨虽然出身于书香门第,但由于其父李守中恪守着封建礼教的信条,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不教她认真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烈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的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绩女红为要。连她的名字也起得古怪,名纨,字宫裁。由于李纨从小受旧礼教的熏陶,因此完全丧失了青年人的活力: 这李纨虽青春丧偶,且居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闻不问,惟知侍亲养子,闲时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一般说来,“青春丧偶”,如果处在极其贫困之家,挣扎在死亡线上,为了生计而劳累奔波,尚可忘却失去爱情的痛苦。但是像李纨这样居于“膏粱锦绣”的贾府之中,根本不用去考虑生计问题,自然会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而在思想上有所动摇,在爱情方面有所追求,再也过不了那种孤寂无聊的日子。但是由于李纨从小中旧礼教的毒害极深,受了前朝那些烈女们的影响,心里竟如古井一般,不起半点波澜;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全无生机;这样竟也免除了一些失去爱情的痛苦。 这李纨虽然读书不多,不会做诗填词,但对诗词却有较强的鉴赏能力,而且也很有兴趣,评价也极公平,使大家心悦诚服。在第三十七回,探春发起组织诗社,李纨欣然应邀: 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诗社,我自举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做诗,瞎闹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着你作兴起来。” 在黛玉的建议下,大家都起了别号,李纨因住稻香村,所以自称“稻香老农”,她还封薛宝钗为“蘅芜君”,叫宝玉为“绛洞花主”,因宝玉不乐意,还是林黛玉为他取了个“怡红公子”。于是大家的号都有了:林黛玉叫“潇湘妃子”,探春叫“蕉下客”,迎春叫“菱洲”,惜春叫“藕榭”: 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教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做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人各分一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儿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做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容我做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还要推我做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不做,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做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是这么着就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 李纨是大嫂子,平时就是她陪伴这些小姑们学针黹诵读,因此她说了,谁还不依?只是探春有点意见:“好好儿的我起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管起我来了。”但是她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只有一个要求:“这原是我起的意。我须得先做个东道,方不负我这番高兴。”于是他们又经过商议,就在当日咏起白海棠来。结果四个人的诗,依李纨评来:宝钗第一,黛玉第二,探春第三,宝玉压尾,并且还问他服不服?宝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这评的最公。” 下一次却是咏菊花,是薛宝钗和史湘云做东道,共拟了十二个题目。于是各人自选题目做了起来,很快就做完了。请看第三十八回: 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绝。李纨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了,只得要推潇湘妃子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宝玉听说,喜的拍手叫道:“极是,极公!”黛玉道:“我那个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李纨笑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据我看来,头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阳忆旧游’,这句背面傅粉;‘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将供菊说完,没处再说,故翻回来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远!”李纨笑道:“固如此说,你的‘口角噙香’一句也敌得过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芜君沉着:‘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烘染出来了。”宝钗笑道:“你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有。”湘云笑道:“‘偕谁隐’,‘为底迟’,真是把个菊花问的无言可对!”李纨笑道:“那么着,象‘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也舍不得离了菊花,菊花有知,倒还怕腻烦了呢!”说的大家都笑了。 宝玉笑道:“这场我又落第了!难道‘谁家种’,‘何处秋’,‘蜡屐远来’,‘冷吟不尽’,那都不是访不成?‘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种不成?但恨敌不上‘口角噙香对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鬓’,‘葛巾’,‘金淡泊’,‘翠离披’,‘秋无迹’,‘梦有知’这几句罢了。”又道:“明日闲了,我一个人做出十二首来。”李纨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雅就是了。” 对于李纨来说,最大的乐趣就是陪伴小姑们做诗评诗,以及教育自己的儿子读书上进。有一次宝玉、贾环和贾兰在学房里对对,贾环对不上,是宝玉悄悄的告诉了他,他说了,师父喜欢,夸了他两句,他就买了两个细篾丝织的小笼来感谢宝玉。贾母知道了,骂了一顿。请看第八十八回: 贾母道:“他没有天天念书么?为什么对不上来?……这么点子孩子,就闹鬼闹神的,也不害臊!赶大了,还不知是什么东西呢!”说的满屋子人都笑了。 贾母又问道:“兰小子呢,做上来了没有?——这该环儿替他了,他又比他小了,是不是?”宝玉笑道:“他倒没有,却是自己对的。”贾母道:“我不信;不然,就也是你闹了鬼了。如今你还了得,‘羊群里跑出骆驼来了’,就只你大,你又会做文章了!”宝玉笑道:“实在是他作的,师父还夸他明儿一定有大出息呢。老太太不信,就打发人叫了他来亲自试试,老太太就知道了。”贾母道:“果然这么着,我才喜欢。我不过怕你撒谎。既是他做的,这孩子明儿大概还有一点儿出息。”因看着李纨,又想起贾珠来,又说:“这也不枉你大哥哥死了,你大嫂子拉扯他一场!日后也替你大哥哥顶门壮户。”说到这里,不禁泪下。 李纨听了这话,却也动心,只是贾母已经伤心,自己连忙忍住泪,笑劝道:“这是老祖宗的余德,我们托着老祖宗的福罢咧。只要他应了老祖宗的话,就是我们的造化了。老祖宗看着也喜欢,怎么倒伤起心来呢?” 李纨可以说是旧礼教的殉葬者,她牺牲了个人的幸福,葬送了青春年华,唯一的希望就是望子成龙。《红楼梦》判词是:“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又《红楼梦》曲子·晚韶华》:“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从判词和曲子看,李纨之子贾兰自能高中科举,李纨也自能博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穿戴上凤冠霞披。但是李纨还是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晚韶华》又云:“昏惨惨,黄泉路近!”这是曹雪芹早就给她安排了的结局。 李纨的性格在贾府里是出了名的善人,她是真正的心地善良,与王夫人那种伪善是完全不相同的。但是由于她太善良了,却招来了奴才们的欺负。如在王熙凤重病时,王夫人委托李纨、探春管理家务,那些奴才们就明欺探春是个腼腆小姐,李纨是个菩萨,就故意托懒来混。幸而探春决断,才制服了那些刁钻的奴才们。 秦可卿——画梁春尽落香尘 秦可卿是宁国府贾珍的媳妇,贾蓉的妻子。“因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深得贾母器重,认为她是“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秦可卿又对王熙凤非常敬重,认为她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因此凤姐也很喜欢她。 但是,秦可卿却非常命薄,连出身姓氏都无从知晓,因她实系秦邦业从养生堂抱回的一个女婴,小名可儿,又起了个官名叫做兼美。第五回,贾母、邢王二夫人带贾宝玉在宁府会芳园观赏梅花,宝玉倦怠,欲睡中觉。秦可卿为他安排的房子,他偏偏不睡,于是只好让宝玉到她自己房里去睡了: 说着大家来至秦氏卧房。刚至房中,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宝玉此时便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泠,芳气袭人是酒香。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姆伏侍宝玉卧好了,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叫小丫鬟们好生在檐下看着猫儿打架。 在这里,作家极尽夸张之能事,描写了秦可卿卧室内的陈设,突出了秦可卿这个美人的爱美的性格。 但是,贾宝玉在这里却在梦中神游了太虚幻境,看了“金陵十二钗”正册以及副册又副册的一些册子,看了《红楼梦》歌舞,听了《红楼梦》曲子。后来警幻仙姑还将一位“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许配宝玉,并秘授云雨之事: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着警幻所嘱,未免作起儿女的事来,也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玩之时,忽然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从后追来,说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乃何处?”警幻道:“此乃迷津,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坠落其中,便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了。”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响如雷声,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 在这里,作家通过宝玉的梦境,描写了秦可卿兼有宝钗黛玉二者之美的容貌,写了宝玉对她精神上的爱恋;也暗示了可卿的性格,所谓“情天情海幻情深”哪! 但是不久秦可卿就病了。第十回,尤氏向贾珍说起了秦可卿的病情: 尤氏答道:“……如今且说媳妇这病,你那里寻一个好大夫给他瞧瞧要紧,可别耽误了!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儿,吃了也不见效。倒弄的一日三五次换衣裳、坐下起来的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 贾珍道:“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又脱脱换换的,倘或又着了凉,更添一层病,还了得?任凭什么好衣裳,又值什么呢,孩子的身体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要告诉你:方才冯紫英来看我,他见我有些心里烦,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媳妇身子不大爽快,因为不得个好大夫,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没妨碍,所以我心里实在着急。冯紫英因说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更兼医理极精,且能断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捐官,现在他家住着呢。这样看来,或者媳妇的病该在他手里除灾,也未可定。我已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请了。今日天晚,或未必来;明日想一定来的。——且冯紫英又回家亲替我求他,务必请他来瞧的。等待张先生来瞧了再说罢。” 从贾珍和尤氏的对话,可以看出他们对秦可卿的疼爱,当然也衬托了秦可卿对他们的孝顺。特别是贾珍所说的,“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又脱脱换换的,倘或又着凉,更添一层病,还了得?任凭什么好衣裳,又值什么呢,孩子的身体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而且,因为从冯紫英口中得知张先生学问渊博,就立刻叫人拿名帖去请了,并要冯紫英回家当面请他,“务必请他来瞧的”。对此贾珍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或者媳妇的病该在他手里除灾,也未可定。” 第十一回,宝玉和凤姐去看可卿,书中有如下一段对话和描写: 凤姐儿宝玉方和贾蓉到秦氏这边来。进了房门,悄悄的走到里间房内,秦氏见了要站起来,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头晕。”于是凤姐儿紧行了两步,拉住了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样了!”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宝玉也问了好,在对面椅子上坐了。贾蓉叫:“快倒茶来,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吃茶呢。” 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家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你侄儿虽说年轻,却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从无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有。公婆面前未得孝顺一天;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得过年去。” 宝玉正把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图》并那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的对联,不觉想起在这里睡晌觉时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正在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觉流下来了。 从作家写的这些情节看来,秦可卿一则由于她的天生的美貌,又有爱美的追求,加上她“行事又温柔和平”,故深得贾母等上辈人的喜爱,特别是她公婆的喜爱。贾珍就说:“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二则她争强好胜,有和凤姐一样的能耐,故深得凤姐赏识。秦可卿死后,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很伤心:“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人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秦可卿究竟因何而死?书中没有明说,虽然联系前面的情节,应该是病死无疑。但是据《红楼梦》判词和曲子分析,却是死于非命。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其背景是:“画一座高楼,上有一美人悬梁自尽。”曲子云:“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但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因此从判词和曲子看,秦可卿实在是因“情”而死,而且这种“情”是“宿孽”,是宁国府的罪恶,是由于她与贾珍乱伦所造成。但是因为秦可卿在临死的时候托梦给凤姐,讲到贾府的两件后事,脂砚斋云:“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由此隐去了秦可卿的真正的死因,这一回书的篇幅也就少了四五页了。但是作家欲隐又未得全隐,却留下了许多形迹可疑之处,因此使得文字有秕漏,对秦可卿这个形象也有所损害。其一,秦可卿死,“贾珍哭得泪人儿一般”,脂评云:“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贾珍又说:“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脂评云:“尽我所有,为媳妇是非礼之谈,父母又将何以代之。”其二,“忽又听秦氏丫鬟名唤瑞珠的,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脂评云:“补天香楼未删之文。”瑞珠为什么死?难道不发人深思吗?原来是瑞珠在天香楼发现了秦氏和贾珍的秘密,秦氏含羞而死,瑞珠也只好以死来逃脱贾珍对她的惩罚。其三,第七回焦大骂人,“众人见他太撒野,只得上来了几个,掀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焦大骂人,作者明明指出“连贾珍都说出来”。其四,秦可卿死,“贾珍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意。”后来向薛蟠要了一副“拿着一千两银子只怕没处买”的木板,“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大家称奇。”“贾政因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殓以上等杉木也罢了。’贾珍如何肯听。”其五,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出了“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的大殡。凡此种种,都越了常礼。以后在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中,贾母死后,鸳鸯想要自尽,以逃脱贾赦的魔掌,用死来保持自己的清白,向统治者提出抗议!这时,鸳鸯看到了秦可卿的鬼魂来教她上吊的法子。由此看来,据高鹗的理解,秦可卿也是为“情”上吊而死的。因此“画梁春尽落香尘”一句说明了她的悲剧的结局。 综上所述,李纨和秦可卿是作家着意创造的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物:李纨青春丧偶,恪守旧礼教的信条,心如“槁木死灰”,这诚然是一个悲剧。秦可卿和贾蓉是青年夫妻,但贾蓉是个浪荡公子,并没有真正的爱情;而贾珍却是百般的诱惑,秦可卿抗拒不了,因而发生淫乱,终至事情败露而寻了自尽,这同样是一个悲剧。但这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的不同性质的悲剧。尽管曹雪芹听了脂砚斋的劝告,删去了天香楼一节,但是却留下了许多漏洞,因而欲盖弥彰,同时也损害了秦可卿这个完整的艺术形象,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实际上秦可卿同贾珍的关系,其责任自在贾珍,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在封建社会里,妇女没有人身自由。封建社会的婚姻制度,讲究“门当户对”。秦可卿出身卑微,按照封建婚姻制度,她根本不可能高攀贾府,只是因为她“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日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什么瓜葛?书中没有明讲,但根据贾珍父子一贯的思想和行为可以想见,而且从他们对待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态度就可以证明。因此只有一种解释:即秦可卿同他们有了某种暧昧关系,才使得她虽然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却攀上了宁国府这样的高门望族!加之争胜好强,如果她能够活得长久,也许会像王熙凤一样,总揽着宁国府的家务!但是事情却总是不如人意,正在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她很有好感的时候,却由于禽兽一般的贾珍的纠缠,不幸而事情败露。秦可卿在羞愧之下,只好上吊自尽了。但是我们却不能据此而指责秦可卿。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在那“只有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的宁国府里,在那如禽兽般的贾珍的魔爪底下,出身卑微的秦可卿难道还能够逃过他的魔掌吗?这个才貌双全的弱女子,在东府里不过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秦可卿实在是一个不幸的女性,她既然落到了禽兽一般的贾珍父子手里,除了供其淫乐,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出路吗?因此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正是她的必然的结局。不幸的是作家删去了这一情节,使得这个悲剧形象有了缺损,同时也是为贾珍们开脱了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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