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牍》所涉事件探析 在考订了李煦有“虚白斋”之斋名,查证了《尺牍》中提到的一些不经见的人物与李煦有密切联系之后,再考证《尺牍》中提到的一些具体事件在其它文献中有相关记载,对于论证《尺牍》的真实性更有说服力。 因此,笔者根据以下四个事例来进行论述。 1、曹颙去世,曹頫袭江宁织造职 《尺牍》卷二《与李鹾使》: ……曹舍甥病入膏肓,蒙至尊深为怜惜,乃福薄命殀,不可救药,竟于是月之初八日辞世。又荷皇上念其祖父勤劳特命保举曹氏之子侄承继为嗣,以袭织造职任。不佞以曹頫对,随奉恩旨,准曹頫继曹寅嗣,袭江宁织造职。 这是李煦写给李鹾使的一封信,大致意思是李煦之甥(曹颙)因病于是月之初八日辞世,皇上感念曹颙之祖父勤劳,要求李煦从曹寅的侄子中选取一个过继给曹寅,以袭织造职任,于是李煦就挑选了曹頫,获得了皇帝的恩准。 这一事件与我们所了解的曹家家世情况是一致的。总管内务府的奏销档、李煦的奏折、曹頫的奏折都可以印证此事。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十二日的内务府满文奏销档对此事有如下记载: 总管内务府谨奏:为请旨事。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初九日,奏事员外郎双全、物林达苏成额、奏事张文彬、检讨杨万成,交出曹頫具奏汉文折,传旨谕内务府总管:曹颙系朕眼看自幼长成,此子甚可惜。朕所使用之包衣子嗣中,尚无一人如他者。看起来生长的也魁梧,拿起笔来也能写作,是个文武全才之人。他在织造上很谨慎。朕对他曾寄予很大的希望。他的祖、父,先前也很勤劳。现在倘若迁移他的家产,将致破毁。李煦现在此地,着内务府总管去问李煦,务必在曹荃之诸子中,找到能奉养曹颙之母如同生母之人才好。……本日李煦来称:奉旨问我,曹荃之子谁好?我奏,曹荃第四子曹頫好,若给曹寅之妻为嗣,可以奉养。……遵奉仁旨,详细考查,曹荃诸子中,既皆曰曹頫可以承嗣,即请将曹頫给曹寅之妻为嗣,并补放曹颙江宁织造之缺,亦给主事职街。为此,谨奏请旨。等因缮折。…… 奉旨:依议。钦此。[9] 本月十八日李煦奏折称: 奴才李煦跪奏: 曹颙病故,蒙万岁天高地厚洪恩,念其孀母无依,家口繁重,特命将曹頫承继袭职,以养赡孤寡,保全身家。仁慈浩荡,亘古所无,不独曹寅父子妻孥死生衔结,普天之下莫不闻风感泣,仰颂天恩。[10] 本年三月初七日曹頫谨奏: ……窃念奴才包衣下贱,黄口无知,伏蒙万岁天高地厚洪恩,特命奴才承袭父兄职衔,管理江宁织造。…… 结合以上资料可证《尺牍》中提及的“曹颙去世,曹頫袭江宁织造职事”是真实可信的,且《尺牍》中提到的“是月之初八日”当为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初八日。 2、李煦侄孙钧娶唐氏女为妻 《尺牍》卷二 致唐亲家 小孙钧岁越终军,非复象勺之时;而令掌珠亦当出阁,理宜早完婚媾。虽闻大令爱方有百两之送,某周亲仰体以应,徐商合卺,但寒家实有不得不然之情。是以虔为叩恳,花烛良辰敬选八月十九日。 同上 致贺亲家 小孙钧订婚唐宅,男长女大,固宜早毕向平之事。……已选八月十九日完娶。……在唐亲家,大令爱方当出阁,已极拮据之苦,此番之请,似觉不谅。然弟有此万不得已之情,故有是冒昧渎请。 以上两封信均提到李煦为孙子钧娶唐氏女为妻事,且女方言及“百两之送”,定在八月十九日完婚。那么这个名“钧”的孙是谁呢?娶唐氏女事件在家谱中是否有记载呢? 同治九年五刻《昌邑姜氏族谱》[12]中有关李士桢一支的谱系,记载如下: 十二世 耀,士桢次子,字寅清,国学生,任贵州贵阳府修文县知县,补广东雷州府徐闻县知县,生于顺治戊戌年八月廿四日□时。娶李氏,生四子:以埙、以(土秀)、以埈、以坤;鲍氏,生子以堂。 十三世 以埙,耀长子,国学生,生于康熙丁丑年五月二十日卯时。娶张氏,生子钧。卒于康熙己卯年八月初八日申时,合葬通州西塔千户营之阳。 十四世 钧,以埙子。娶唐氏。 据此可知,这个名“钧”的孙,实为李煦侄孙,乃李煦之弟李耀的孙子,李士桢之文孙,的的确确娶了唐氏女为妻。 李钧的字或号似为“覩扬”。 沈槱元《柯亭吹竹集》卷七有一首《李覩扬就婚钱唐》,诗曰: 昔日中丞留片石,(中丞毅可先生,曾任浙藩,功绩备载碑碣。) 而今繍幔一丝红; 玉鞭刚过甘棠下,尽道文孙有祖风。 越来溪接浙江潮,百两纡徐乌鹊桥; 初试画眉须索样,锦塘柳叶照他描。 吴山苍翠碧天秋,日照珠帘未上钩; 试听李摹能擫笛,不将箫管让秦楼。 笃耨金颜香兽喷,尚衣使署庆芳荪; 今朝织女于归后,天上云章献至尊。[13] 从“百两纡徐乌鹊桥”句,可以想见婚礼之隆重,这与唐家言及的“百两之送”是一致的。 当然,这首《李覩扬就婚钱唐》诗,是否是写及李钧的,留此存疑,容日后继续查考。 3、促沈宜士赴幕并吊二令郎 《尺牍》卷二 促沈宜士赴幕并吊二令郎 文驾抵宅,已经兼旬矣,谅诸务粗得就理。昨接两淮信,闻张运使于初六日出京,月内必到。弟拟四月初旬赴维扬,诸凡欲待先生商榷。惟冀即日命驾,伫候伫候!至于二令郎,妙年英拔。遽为天夺,不特先生伤情,即弟亦不胜惋惜。但达观任化,还宜曲为排遣,以自珍摄为祷。弟拟设薄祭,托在知雅,不行客套。附致菲仪,惟冀照存不既。 这封信提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李煦幕僚沈槱元的二儿去世,沈槱元回家料理,时间已过“兼旬”,李煦来信催其尽快返署。 这件事情,在沈槱元的诗集中也能找到相应的记载。 《柯亭吹竹集》卷七《哭二儿应杓》诗序云: 予客秋之杪,滞迹南兖,以应杓危疾,星驰归里,儿虽病中惊喜,然槁木形骸,相对不胜忧惧,维时父子恋恋,亦必无以身狥人之理矣。顾竹村先生及瓜谐阙,绝无可以代我行者,万不得已,流连五日,再赴邗关,即连镳北上,回首南云,我怀何似。吾行俊,儿知病患加剧,第望长安於日下,岂能旦暮致我,於是声哀杜宇,叫破三更之月,而身卒以死。予入夏踉跄抵家,黄肠寂寂,问已一月馀矣。呜呼,痛哉,染泪抒毫,或曰王福畤之癖与?抑曰仆西柯之过与?吾亦聊以自言吾情也。且予能为之,予终不能读之矣。 按,诗句“亡荆踰岁又亡男”下原注“老荆卒癸巳正月,二儿死乙未正月。” 根据这首《哭二儿应杓》诗的序文及注可知,康熙癸巳年,沈槱元二儿应杓危疾,直到秋末沈槱元才得以从南兖归里。父子相见,分外悲伤。 不久李煦因公务写信催沈槱元,槱元又流连五日,与病重的二儿应杓告别北上。等到第二年入夏,沈槱元返回家中时,二儿应杓已下葬一月馀矣。 综合以上材料可知,沈槱元的二儿的确夭亡了。 《尺牍》卷二《促沈宜士赴幕并吊二令郎》这封信当写于康熙乙未年的三月下旬。 4、李煦六旬举二子 《尺牍》卷二 寄京中三弟 ……我于九月十五日添得一子,十一月廿四日添一女。并以附闻。 李煦在六任巡盐御史前不久,于同一年中喜得一儿一女。 儿子生在九月十五日,女儿生在十一月二十四日。 这一事件,从沈槱元、成达可的贺诗中也可得到印证。 沈槱元《柯亭吹竹二集》卷七《贺李廷尉公举子》,曰: 丙申九月十五日,竹村先生育麟大庆,余得与汤饼会,因效白香山贺崔侍郎举子诗,輙为挥毫,然凤雏雀跃,虽成十截句,犹未足以畅我贺忱也,步方永大茅君后尘,再填词一阕,盖三百篇反覆祝嘏之旨云尔。 玉节牙旗护近臣,乍添蓬矢庆方新; 尚衣官署红云降,织女抛梭送石麟。 梨花九月出灵根,瑞霭充闾庆德门; 二十余年未举子,佳儿新得小如孙。 绣荐红罗绕画屏,玉芽珠颗叶金铃; 洗儿有句千秋再,日月欢同是考亭。 (晦庵九月十五日生,父乔年先生作洗儿诗。) 长庚入梦孕星精,花甲初周硕果生; 头角岐嶷秀骨异,我为温峤试啼声, 重阳才过花仍在,菊水盆中浴凤雏; 何事知公第一喜,展书不但识之无。 密迩三台星是媊,起居八座貌如仙; 九旬阿母偏多庆,添个文孙弄膝前。 长君风致自高骞,又有童乌读太玄; 新毂养成毛羽日,阿鸿带去共摩天。 (崔光悌长子名阿鸿,光悌训次子曰:“阿鸿摩天去,汝可不勉哉!”) 乌台今日鸾生毂,豸府明朝鲲化鹏; 不是父官仍大理,定扬祖烈再中丞。 银盘不进五侯鲭,汤饼筵前颂百龄; 惟有沈郎堪与宴,老来一样得宁馨。 (余七月十六日得子。) 玉暖烟生种几回,宜男何必祀郊禖; 阿兄璋弄刚弥月,唤出呱呱小弟来。 (第三如夫人十月坐蓐。)[14] 成达可《彭麓诗钞》《大理李公举第二子》,曰: 清风修竹桂联芳(御赐堂名修竹清风), 争羡龙门再弄璋。 奕叶簪缨皆入座,凤麟有种自非常。 菊吐清芬月正圆(九月十五日生),仙源紫气育英贤。 主人花甲筹添二,从此长歌瓜瓞绵。 高堂寿母庆期颐,喜茂文孙百福宜。 忘老不须学戏彩,(按:原文缺。) 康熙丙申年为康熙五十五年(1716),此年李煦已六十二岁高龄。年逾花甲,喜得佳儿,其喜悦心情是可以想见的。 但这两个孩子在《族谱》中却没有被收录,其中有什么隐情,难以知晓。 综合上文分析,李煦《虚白斋尺牍》中涉及到的人、事是有文献可证的,《尺牍》内容是真实性是毋庸置疑。 四 、价值浅探 在《虚白斋尺牍》文字录入工作结束之后,我就把精力转移到《尺牍》的真伪鉴别上来了,并没有介入到《尺牍》注释工作中,也没有对《尺牍》内容作系统的研究。 因此,我对《尺牍》的价值认识很有限。但是,对这个问题我也有自己的一点看法,现把自己的一点心得和《尺牍》文字录入工作结束之后所作的工作汇报中的部分内容列于此,算是本文的结语吧。 上个世纪的红学研究可以说是考证派一统天下,考证派所取得的成果也是不可否认的。 考证的基础是材料,但是新材料的发现具有高度的偶然性,而且不可避免地有其极限。 一旦新材料不复出现,则整个考证工作必然陷于停顿。 这是积极的一面;消极的一面则是在新材料的发现愈来愈困难的情况下,考证派的红学家便不免要在已有的材料上多打主意,希望从其中逼问出更多的消息。其结果则是有的材料被迫而夸张供证,有的更弄得屈打成招。再就是伪造文物,扰乱正常的学术研究。 新发现的李煦《虚白斋尺牍》,是一份真实可信的材料。 这份材料的出现,必然会给沉寂的考证红学研究注入新的血液。 比如《尺牍》里面涉及到的李煦家世、曹家家世、李煦与曹寅的政见不一、李煦亏空、拒贿等等问题,每一个具体问题都可作为一个新的选题来进行研究。 这对进一步探讨《红楼梦》产生的时代背景具有重要意义。 在工作汇报中我曾提议,为了彰显《尺牍》的学术价值,可以把《尺牍》放在广义的“曹学”研究范畴中进行研究。 为此,可以作《李煦<虚白斋尺牍>文献价值初探》、《李煦巡盐政略考》、《李煦、曹寅巡盐政略比较研究》,也可结合现搜集到的有关李煦资料,编《李煦年谱》、《李煦研究资料汇编》。 也曾提议,随着《虚白斋尺牍》的发现,还有两项工作可以深入去做。 1、到昌邑进行实地调查,了解《尺牍》的详细收集过程,收集《昌邑姜氏族谱》、姜氏祠堂、姜家大湾、李煦文物等相关资料,以及关于姜、韩、张家的民间口碑资料,寻找李煦后人。 2、清人沈世和曾为李煦刻过300多方字号、室号印章,辑成《虚白斋印谱》。谱前有赵执信序言,谱后有李煦跋语。 此谱对研究李煦应该有一定的价值,似可还存世,希望能把这个资料发掘出来。 2011年6月27日于北京 [1] http://hlm.literature.org.cn/Article.aspx?id=44402 [2] http://www.ourcy.com/city/ls_read_mr.asp?newsid=526 [3]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e25fdc0100b99l.html (2008-12-06 15:56:58) [4] 在我将从网上找到的《虚白斋尺牍》相关介绍资料送交胡文彬老师的当天晚上,胡老师打电话要求我查找《尺牍》序者成达可的诗文集。 第二天我从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于2001年影印出版的《罗氏雪堂藏书遗珍》中发现了成达可的诗集《彭麓诗钞》,其底本现藏于辽宁图书馆。本文所引用《彭麓诗钞》中的资料均出此影印本,不另注。 另,对胡老师特允许我优先引用《彭麓诗钞》中的材料表示感谢。 [5] 见沈槱元《柯亭吹竹集》,康熙间刻本,国家图书馆有藏。本文所引用《柯亭吹竹集》中资料,如不另注,皆出此集。 [6] 见李果《咏归亭诗钞》卷三。 [7] 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北京出版社,1983年,第463页。 [8] 同上,第318页。 [9] 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年,第125页。 [10] 同上,第127页。 [11] 同上,第128页。 [12] 去年冬底,北京曹雪芹学会领导到山东昌邑考察李煦《虚白斋尺牍》相关情况时,承赵仲泉先生惠赠同治九年五刻《昌邑姜氏族谱》(清代《昌邑姜氏族谱》一共六次刻印,刊刻时间分别为:康熙三十二年、康熙六十年、乾隆三十三年、嘉庆二十二年、同治九年、宣统元年)。 曹学会领导回京后,又将该资料复印分送给在京的部分红学专家,胡文彬老师得到了一份。过后不久,老师又将这份资料转赠给我。对胡老师赠我这一资料,表示真挚的谢意。 [13] 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北京出版社,1983年,第317页。 [14] 同上,第463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