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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迷贾政悲谶语 【明月逐人来】 涟漪纷乱，轻推汀岸。鹅凫戏，任随波漫。 月圆人散，奈何难如愿。影动霞飞渐远。 风起尘扬，吹透牖纱屏扇。凭阑顾，金铺玉案。 泪眼沈迷，不见芙蓉面。梦里疑身是幻。 【蒙回前：禅理偏成曲调，灯谜巧引谶言。其中冷暖自寻看，尽夜因循暗转。】 话说贾琏听凤姐儿说有话商量，因止步问是何话。凤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庚辰双行夹批：好！】你到底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怎么样！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了，这会子到没了主意？”【琏哥亦像个小怨妇，一笑。玉川子】凤姐道：“大生日料理，不过是有一定的则例在那里。如今他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庚辰双行夹批：有心机人在此。】贾琏听了，低头想了半日道：“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依给薛妹妹过就是了。”【庚辰双行夹批：比例引的极是。无怪贾政委以家务也。】凤姐听了，冷笑道：“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原也这么想定了。但昨儿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古代特指女子十五岁可以盘发插笄的年龄，即成年）【记清宝钗才15岁。玉川子】老太太说要替他作生日。想来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的不同了。”贾琏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凤姐道：“我也这们想着，所以讨你的口气。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明白你了。”贾琏笑道：“罢，罢，这空头情我不领。你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怪你！”【照应前回书检查铺盖赃物一文。玉川子】说着，一径去了，不在话下。【庚辰双行夹批：一段题纲写得如见如闻，且不失前篇惧内之旨。最奇者黛玉乃贾母溺爱之人也，不闻为作生辰，却去特意与宝钗，实非人想得着之文也。此书通部皆用此法，瞒过多少见者，余故云不写而写是也。】【写老太太专为宝钗过生日，而不明写为黛玉做生日，是背面傅粉之法，反衬贾母对黛玉感情甚于宝钗。玉川子】【庚辰眉批/靖眉批：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则不失执笔本旨矣。丁亥夏。笏叟。】【互为影，射互为影像。玉川子】 且说史湘云住了两日，因要回去。贾母因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可见为宝钗庆生是贾母兴高临时所定，事发突然。玉川子】史湘云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点明幼时坎坷形状。玉川子】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庚辰双行夹批：四字评倒黛玉，是以特从贾母眼中写出。】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juān出资）二十两，【庚辰双行夹批：写出太君高兴，世家之常事耳。】【庚辰眉批：前看凤姐问作生日数语甚泛泛，至此见贾母蠲资，方知作者写阿凤心机无丝毫漏笔。己卯冬夜。】【凤姐于宝钗生辰比林妹妹的多增些，非为宝钗，实讨贾母高兴也。玉川子】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凤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庚辰侧批：家常话，却是空中楼阁，陡然架起。】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点明是用不着的闲钱，故贾母原只为热闹取乐也。玉川子】这意思还叫我赔上。【小气。玉川子】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庚辰眉批：小科诨解颐，却为借当伏线。壬午九月。】只是勒掯（lèkèn刁难）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指成佛成道，立一生事业。玉川子】那些梯己（校者注：蒙本此处由“兄弟”改为“东西”）只留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贾母亦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和我嗙嗙的。”【王夫人闻罢，必有些许尴尬处。玉川子】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到说我强嘴。”【为亲姑姑王夫人回护。玉川子】说着，又引着贾母笑了一回，【庚辰侧批：正文在此一句。】【为何敢同贾母顶撞，而贾母还不生气？答曰：凤姐表是强嘴，实则是逗贾母开心，且逗趣雅而不俗，诨而知礼。敢问如何能不得宠乎？玉川子】贾母十分喜悦。【人人皆奉承的意顺言合，如何不喜悦？玉川子】到晚间，众人都在贾母前，定昏之余，大家娘儿姊妹等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庚辰侧批：看他写宝钗，比颦儿如何？】【是奉承是讨好，受宠之亲外孙女黛玉自是不用，真情以对便可。玉川子】贾母更加欢悦。次日便先送过衣服玩物礼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不一，不须多记。 至二十一日，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庚辰双行夹批：另有大礼所用之戏台也，侯门风俗断不可少。】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蒙双行夹批：是贾母好热闹之故。】【即昆山腔和弋阳腔。昆曲早在元末明初之际（14世纪中叶）即产生于江苏昆山一带，它与起源于浙江的海盐腔、余姚腔和起源于江西的弋阳腔，被称为明代四大声腔，同属南戏系统。是我国古老的戏曲声腔、剧种，原名“昆山腔”，清朝以来被称为“昆曲”，现又被称为“昆剧”。相传，清朝初年的北京有四大剧种，即南昆、北弋、东柳、西梆。据嘉庆八年的记载：“有明肇始昆腔，洋洋盈耳，而弋阳、梆子、琴、柳各腔，南北繁会，笙磬同音，歌舞升平，伶工荟萃，莫感于京华。古代戏曲如目下之流行歌曲具有极强的时代烙印，《石头记》明确提出明代四大声腔之昆弋两腔，此部书始作于何时？看官自思之。玉川子】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庚辰双行夹批：是家宴，非东阁盛设也。非世代公子再想不及此。】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庚辰双行夹批：将黛玉亦算为自己人，奇甚！】【不奇，此时黛玉宝玉婚事，已成贾府上下共识，故黛玉不算是外客算为自己人。玉川子】 这日早起，宝玉因不见林黛玉，【庚辰双行夹批：又转至黛玉文字，人不可少也。】便到他房中来寻，只见林黛玉歪在炕上。宝玉笑道：“起来吃饭去，就开戏了。你爱看那一出？我好点。”林黛玉冷笑道：“你既这样说，你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犯不上跐着人借光儿问我。”【庚辰双行夹批：好听之极，令人绝倒。】【贾府特为宝钗过生日黛玉醋意大发也。玉川子】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这样行，也叫他们借咱们的光儿。”【伏下第90回 林黛玉嬉春待好音 贾元春托梦警天伦。贾府为宝黛筹划婚事一文。玉川子】一面说，一面拉起他来，携手出去。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庚辰双行夹批：是顺贾母之心也。】【凤姐老太太称猴子，故点此戏，一谑凤姐也。玉川子】贾母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庚辰双行夹批：写得周到，想得奇趣，实是必真有之。】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庚辰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岂非集体润色乎？亦或将某人家事直写于书中，方有此批。玉川子】【庚辰眉批：前批“知者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悲乎！】【靖眉批：前批“知者寥寥”，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明润色人与批者关系也。玉川子】【《刘二当衣》为滑稽剧，与《张三借靴》是姊妹篇，内容大致为：穷汉刘二清早就上当铺叩门，但当铺尚未开启，他就站在门外，一壁等候，一壁唱几段弋阳腔来消磨时光。剧本原名《扣当》，演出时俗称《刘二当衣》。因宝钗用《西游记》戏谑凤姐在先，笔者借凤姐之口点此戏，反谑宝钗。何故？答曰此戏暗指第57回，薛家准儿媳妇邢岫烟因家贫不得不典当衣冬暂接燃眉之急，正巧典当当铺叫“恒舒典”，是薛家在京城的产业，真可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玉川子】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庚辰双行夹批：先让凤姐点者，是非待凤先而后玉也。盖亦素喜凤嘲笑得趣之故，今故命彼点，彼亦自知，并不推让，承命一点，便合其意。此篇是贾母取乐，非礼筵大典，故如此写。】黛玉因让薛姨妈、王夫人等。【知礼。玉川子】贾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笑，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凤姐深知此意。玉川子】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呢！”说着，大家都笑了。黛玉方点了一出。【蒙双行夹批：不题何戏，妙！盖黛玉不喜看戏也。正是与后文“妙曲警芳心”留地步，正见此时不过草草随众而已，非心之所愿也。】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接出扮演。【何其热闹。玉川子】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玉定觉此刻热闹已到不堪之地步也。玉川子】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着眼。玉川子】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庚辰双行夹批：是极！宝钗可谓博学矣，不似黛玉只一《牡丹亭》便心身不自主矣。真有学问如此，宝钗是也。】【黛玉之状为能知善悟也。玉川子】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与第106回，宝钗所撰《青玉案》内之“征鸿声渺，人似孤山草”岂非一对？玉川子】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 “漫揾（wèn拭，擦）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庚辰双行夹批：此阕出自《山门》传奇。近之唱者将“一任俺”改为“早辞却”，无理不通之甚。必从“一任俺”三字，则“随缘”二字方不脱落。】【伏第106回 孤倔王孙悬崖撒手 凄惶红袖秋千传情，宝玉出家遁入空门一文。玉川子】 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到《妆疯》了。”【庚辰双行夹批：趣极！今古利口莫过于优伶。此一诙谐，优伶亦不得如此急速得趣，可谓才人百技也。一段醋意可知。】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庚辰双行夹批：是贾母眼中之见、心内之想。】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与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串。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庚辰侧批：明明不叫人说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庚辰双行夹批：宝钗如此。】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庚辰双行夹批：不敢少。】史湘云接着笑道：“到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庚辰侧批：事无不可对人言。】【庚辰双行夹批：口直心快，无有不可说之事。】【庚辰眉批：湘云探春二卿，正“事无不可对人言”芳性。丁亥夏。 笏叟。】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以戏子譬黛玉，唐突佳人，故黛玉不喜也。玉川子】 一时散了，晚间湘云更衣时，便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都包了起来。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迟。”湘云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庚辰双行夹批：此是真恼，非颦儿之恼可比，然错怪宝玉矣。亦不可不恼。】宝玉听了这话，忙赶近前拉他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他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到委曲了我。若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黛玉湘云为宝玉终生所重之人，故有此一肺腑之言。玉川子】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宝玉急的说道：“我到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庚辰侧批：玉兄急了。】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庚辰双行夹批：千古未闻之誓，恳切尽情。宝玉此刻之心为如何？】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庚辰侧批：回护石兄。】【伏第107回：湘云叹道：“如今时过境迁，各人自有结果，咱再回去恐也找不到人了。即使见了，容颜已改，也不认得了。看我这身子一天天衰了下去，只怕今生回不到旧地，人也亡故了。”宝玉忙道：“何苦拿话咒自己，快别再说了。”彼时是宝玉回护湘云，前后文字竟是翻转过来的，叹叹。玉川子】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庚辰侧批：此人为谁？】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皆不理，如何收场？玉川子】宝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庚辰双行夹批：宝玉在此时一劝必崩了，袭人见机甚妙。】那宝玉只是獃獃的站着。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再关，只得抽身上床躺着。宝玉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到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古人云：宁养千军，不养一戏，始信哉！玉川子】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庚辰侧批：可谓“官断十条路”是也。】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庚辰双行夹批：何便无言可辩？真令人不解。前文湘云方来，“正言弹妒意”一篇中，颦、玉角口后收至褂子一篇，余已注明不解矣。回思自心自身是玉、颦之心，则洞然可解，否则无可解也。身非宝玉，则有辩有答；若宝玉，则再不能辩不能答。何也？总在二人心上想来。】【庚辰眉批：此书如此等文章多多不胜枚举，机括神思自从天分而有。其毛锥写人口气传神摄魄处，怎不令人拍案称奇叫绝！丁亥夏。 笏叟。】【真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笑。玉川子】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顽，他就自轻自贱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与湘云之言：”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一对，真可谓：痴心人易自眉低。玉川子】他和我顽，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一般也恼了。【庚辰双行夹批：颦儿自知云儿恼，用心甚矣！】你又拿我作情，到说我小性儿，【庚辰双行夹批：颦儿却又听见，用心甚矣！】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庚辰双行夹批：问的却极是，但未必心应。若能如此，将来泪尽夭亡已化乌有，世间亦无此一部《红楼梦》矣。】【庚辰眉批：神工乎，鬼工乎？文思至此尽矣。丁亥夏。畸笏。】【一逼再逼是为悟禅机作引尔。玉川子】宝玉见说，方才与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求全之毁，不虞之隙，世间此类事本就多也。玉川子】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砍伐），【庚辰双行夹批：按原注：“山木，漆树也。精脉自出，岂人所使之？故云‘自寇’，言自相戕贼也。”】【照应第21回回前诗：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玉川子】源泉自盗”等语。【庚辰双行夹批：源泉味甘，然后人争取之，自寻干涸也，亦如山木意，皆寓人智能聪明多知之害也。前文无心云看《南华经》，不过袭人等恼时，无聊之甚，偶以释闷耳。殊不知用于今日，大解悟大觉迷之功甚矣。市徒见此必云：前日看的是外篇《胠箧》，如何今日又知若许篇？然则彼时只曾看外篇数语乎？想其理，自然默默看过几篇，适至外篇，故偶触其机，方续之也。若云只看了那几句便续，则宝玉彼时之心是有意续《庄子》，并非释闷时偶续之也。且更有见前所续，则曰续的不通，更可笑矣。试思宝玉虽愚，岂有安心立意与庄叟争衡哉？且宝玉有生以来，此身此心为诸女儿应酬不暇，眼前多少现成有益之事尚无暇去做，岂忽然要分心于腐言糟粕之中哉？可知除闺阁之外，并无一事是宝玉立意作出来的。大则天地阴阳，小则功名荣枯，以及吟篇琢句，皆是随分触情。偶得之，不喜；失之，不悲。若当作有心，谬矣。只看大观园题咏之文，已算平生得意之句得意之事矣，然亦总不见再吟一句，再题一事，据此可见矣。然后可知前夜是无心顺手拈了一本《庄子》在手，且酒兴醮醮（jiào尽，尤指水尽，酒饮尽），芳愁默默，顺手不计工拙，草草一续也。若使顺手拈一本近时鼓词，或如“钟无艳赴会，齐太子走国”等草野风邪之传，必亦续之矣。观者试看此批，然后谓余不谬。所以可恨者，彼夜却不曾拈了《山门》一出传奇。若使《山门》在案，彼时拈着，又不知于《寄生草》后续出何等超凡入圣大觉大悟诸语录来。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宝玉是多事所误。多事者，情之事也，非世事也。多情曰多事，亦宗《庄》笔而来，盖余亦偏矣，可笑。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识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皆不能跳出庄叟言外，悲亦甚矣。再笔。】【些些定评，看官观罢整部108回书后，便知真真丝丝不差也。玉川子】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庚辰双行夹批：看他只这一笔，写得宝玉又如何用心于世道。言闺中红粉尚不能周全，何碌碌偕欲治世待人接物哉？视闺中自然如儿戏，视世道如虎狼矣，谁云不然？】想到其间也无庸分辩回答自己转身回房来。【庚辰双行夹批：颦儿云“与你何干”，宝玉如此一回则曰“与我何干”可也。口虽未出，心已悟矣，但恐不常耳。若常存此念，无此一部书矣。看他下文如何转折。】林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了，一言也不曾发，不禁自己越发添了气，【庚辰双行夹批：只此一句又勾起波浪。去则去，来则来，又何气哉？总是断不了这根孽肠，忘不了这个祸害，既无而又有也。】便说道：“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伏第92回宝玉被贾环赵姨娘一伙所掠，这一去，与黛玉竟成永别，可不是转眼便永远也，令人唏嘘不尽，感概不已。玉川子】宝玉不理，【庚辰双行夹批：此是极心死处，将来如何？】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 袭人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庚辰双行夹批：一说必崩。】【蒙双行夹批：一说就恼。】【余谓是情极之毒发也。玉川子】只得以他事来解释，因说道：“今儿看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玉冷笑道：“他还不还，管谁什么相干。”【庚辰双行夹批：大奇大神之文。此“相干”之语仍是近文与颦儿之语之“相干”也。上文未说，终存于心，却于宝钗身上发泄。素厚者唯颦、云，今为彼等尚存此心，况于素不契者有不直言者乎？情理笔墨，无不尽矣。】【于宝钗自是颇为介怀，颇有防备，笔者见后28回便知。玉川子】袭人见这话不是往日的口吻，因又笑道：“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形景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姊妹们欢喜不欢喜，也与我无干。”【庚辰双行夹批：先及宝钗，后及众人，皆一颦之祸流毒于众人。宝玉之心仅有一颦乎。】袭人笑道：“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庚辰双行夹批：拍案叫好！当此一发，西方诸佛亦来听此棒喝，参此语录。】谈及此句，不觉泪下。【庚辰双行夹批：还是心中不静、不了、斩不断之故。】袭人见此光景，不肯再说。宝玉细想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来，【庚辰双行夹批：此是忘机大悟，世人所谓疯癫是也。】翻身起来至案，遂提笔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点为黛玉湘云回护不绝，用心使力，以致心力憔悴。玉川子】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到头来，两处落褒贬，里外不成人。玉川子】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蒙双行夹批：已悟已觉。是好偈矣。宝玉悟禅亦由情，读书亦由情，读《庄》亦由情。可笑。】【此时宝玉已参悟，慧根灵性可见一斑。玉川子】 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庚辰双行夹批：自悟则自了，又何用人亦解哉？此正是犹未正觉大悟也。】【此部大书，诸多批语，批者亦是此种心意也。玉川子】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庚辰双行夹批：此处亦续《寄生草》。余前批云不曾见续，今却见之，是意外之幸也。盖前夜《庄子》是道悟，此日是禅悟，天花散漫之文也。】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庚辰双行夹批：前夜已悟，今夜又悟，二次翻身不出，故一世堕落无成也。不写出曲文何辞，却留于宝钗眼中写出，是交代过节也。】谁想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故以寻袭人为由，来视动静。【庚辰双行夹批：这又何必？总因慧刀不利，未斩毒龙之故也。大都如此，叹叹！】【情情终难放下一时半刻之故也。玉川子】袭人笑回：“已经睡了。”黛玉听说，便要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儿，瞧瞧是什么话。”说着，便将方才那曲子与偈语悄悄拿来，递与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庚辰双行夹批：是个善知觉。何不趁此大家一解，齐证上乘，甘心堕落迷津哉？】便向袭人道：“作的是玩意儿，无甚关系。”【庚辰双行夹批：黛玉说“无关系”，将来必无关系。余正恐颦、玉从此一悟则无妙文可看矣。不想颦儿视之为漠然，更曰“无关系”，可知宝玉不能悟也。余心稍慰。盖宝玉一生行为，颦知最确，故余闻语则信而又信，不必宝玉而后证之方信也，余云恐他二人一悟则无妙文可看，然欲为开我怀，为醒我目，却愿他二人永堕迷津，生出孽障，余心甚不公矣。世云损人利己者，余此愿是矣。试思之，可发一笑。今自呈于此，亦可为后人一笑，以助茶前酒后之兴耳。而今后天地间岂不又添一趣谈乎？凡书皆以趣谈读去，其理自明，其趣自得矣。】【笔者以自堕迷津，自投地狱之慷慨，为世人画出一二情痴情种之人，为普天下情人作一宝鉴，其苦心可见一斑矣。玉川子】说毕，便携了回房去，与湘云同看。【庚辰双行夹批：却不同湘云分崩，有趣！】【所谓：原本风花雪月事，何故痴嗔忿怨真。玉川子】次日又与宝钗看。宝钗看其词【庚辰双行夹批：出自宝钗目中，正是大关键处。】曰：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 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 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庚辰双行夹批：看此一曲，试思作者当日发愿不作此书，却立意要作传奇，则又不知有如何词曲矣。】 看毕，又看那偈语，又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观第106回，可叹宝卿停机之德，公子撒手遁入空门，实乃钗卿之过也。玉川子】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庚辰双行夹批：拍案叫绝！此方是大悟彻语录，非宝卿不能谈此也。】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快烧了罢。”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三人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庚辰双行夹批：拍案叫绝！大和尚来答此机锋，想亦不能答也。非颦儿，第二人无此灵心慧性也。】【安荣尊贵者其来一看，能答否？玉川子】宝玉竟不能答。【生来就如宝似玉，忘却了何故要受享此等待遇根由也，俗称：忘本。照应第1回顽石幻象亦不能答自家有何奇处一文。玉川子】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庚辰双行夹批：拍案叫绝！此又深一层也。亦如谚云：“去年贫，只立锥；今年贫，锥也无。”其理一也。】【伏第97回鸳鸯女谮语泄天机 绛珠仙泪尽抛全生。黛玉自缢而死，真应了此刻之谶也。玉川子】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庚辰眉批：用得妥当之极！】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甚公平，是有德者居之之意。玉川子】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duì）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庚辰双行夹批：出语录。总写宝卿博学宏览，胜诸才人；颦儿却聪慧灵智，非学力所致——皆绝世绝伦之人也。宝玉宁不愧杀！】【是不能答，一答便寤，一悟此书便无警失趣也。玉川子】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庚辰眉批：前以《庄子》为引，故偶继之。又借颦儿诗一鄙驳，兼不写着落，以为瞒过看官矣。此回用若许曲折，仍用老庄引出一偈来，再续一《寄生草》，可为大觉大悟矣。以之上承果位，以后无书可作矣。却又作黛玉一问机锋，又续偈言二句，并用宝钗讲五祖六祖问答二实偈子，使宝玉无言可答，仍将一大善知识，始终跌不出警幻幻榜中，作下回若干书。真有机心游龙不测之势，安得不叫绝？且历来不说中万写不到者。己卯冬夜。】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庚辰双行夹批：轻轻抹去也。“心静难”三字不谬。】【照应黛玉之言：“作的是玩意儿，无甚关系。”此回倘不轻轻抹去，后文诸多精彩出于何处？难为作者费心拟写也。玉川子】 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 四人听说忙出去，至贾母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元春同政老一样，一贯不善此技，只为灯节助兴尔。玉川子】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世情如此，心机了得。玉川子】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庚辰双行夹批：此处透出探春，正是草蛇灰线，后文方不突然。】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都猜了，【庚辰双行夹批：写出猜谜人形景，看他偏于两次戒机后，写此机心机事，足见作意至深至远。】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庚辰双行夹批：迎春、贾环也。交错有法。】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庚辰双行夹批：诗筒，身边所佩之物，以待偶成之句草录暂收之，其归至窗前不致有忘也。或茜牙成，或琢香屑，或以绫素为之不一，想来奇特事，从不知也。】一柄茶筅（xiǎn），【庚辰双行夹批：破竹如帚，以净茶具之积也。二物极微极雅。】【此二物，一留诗一去垢？何意？余代答曰：存精去粕，存真去伪之意，仿佛笔者警告道：“各位儒雅看官：当心120回伪全本哟。”玉川子】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庚辰双行夹批：大家小姐。】贾环便觉得没趣。【大家小人也。玉川子】且又听太监说：“三爷说的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不通往往是极通之处。玉川子】众人听了，都来看他作的什么，写道是：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庚辰双行夹批：可发一笑，真环哥之谜。诸卿勿笑，难为了作者摹拟。】【惊心一迷，且看余下所批。玉川子】 众人看了，大发一笑。贾环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庚辰双行夹批：亏他好才情，怎么想来？】【枕头隐喻大哥—贾珠，兽头隐喻二哥—贾宝玉。盖因贾珠早逝安于棺内，头枕枕头，方枕有八个角，故谜底枕头隐喻贾珠；贾宝玉人称活龙，引申为龙二子螭吻，即房上兽头，故谜底兽头隐喻为宝玉。】【参见：《天禄识余·龙种》其中讲道：“俗传龙子九种，各有所好，一曰赑屃，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跌是也；二曰螭吻，形似曾，性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今钟上级星也；四曰狴犴，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六曰蚣蝮，性好水，故立于桥柱；七曰睚眦，性好杀，故立于刀环；八曰金猊，形似狮，似好烟火，故立于香炉；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玉川子】【环哥用两个兄长入灯谜，真可谓不寒而栗也，亦伏第91回家败后赵姨娘环哥一伙弑父掠兄抢夺家财之勾当也。玉川子】太监记了，领茶而去。 贾母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设了酒果，备了玩物，上房悬了彩灯，请贾母赏灯取乐。上面贾母、贾政、宝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又一席，迎、探、惜三个又一席。地下婆娘丫嬛站满。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里间又一席。【庚辰侧批：细致。】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庚辰双行夹批：看他透出贾政极爱贾兰。】地下婆娘忙进里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小人儿大志气，伏日后中举人第七名。玉川子】婆娘回复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古怪。”【唐 白居易 《咏怀》：“白髪满头归得也，诗情酒兴渐阑珊。”兰者阑珊也，晚景将残，无兴趣前来，故曰：牛心古怪。玉川子】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贾母命他在身傍坐了，抓果品与他吃。大家说笑取乐。 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这里，便惟有唯唯而已。【庚辰双行夹批：写宝玉如此。非世家曾经严父之训者，断写不出此一句。】余者湘云虽系闺阁弱女，却素喜谈论，今日贾政在席，也自缄口禁言。【庚辰双行夹批：非世家经明训者，断不知此一句。写湘云如此。】黛玉本性懒与人共，原不肯多语。【庚辰双行夹批：黛玉如此。与人多话则不肯，何得与宝玉话更多哉？】宝钗原不妄言轻动，便此时亦是坦然自若。【庚辰双行夹批：瞧他写宝钗，真是又曾经严父慈母之明训，又是世府千金，自己又天性从礼合节，前三人之长并归一身。前三人向有捏作之态，故唯宝钗一人作坦然自若，亦不见逾规越矩也。】【城府极深，不类众兄弟姊妹。玉川子】故此一席虽是家常取乐，反见拘束不乐。【庚辰双行夹批：非世家公子断写不及此。想近时之家，纵其儿女哭笑索饮，长者反以为乐，其理不法，何如是耶！】贾母亦知因贾政一人在此所致之故，【庚辰双行夹批：这一句又明补出贾母亦是世家明训之千金也，不然断想不及此。】酒过三巡，便撵贾政去歇息。贾政亦知贾母之意，撵了自己去后，好让他们姊妹兄弟取乐的。【亦 是贾母想自乐也。玉川子】贾政忙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孝子有备而来。玉川子】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庚辰双行夹批：贾政如此，余亦泪下。】【严苛之政老竟出一片天真烂漫之情，令人感慨莫名。玉川子】贾母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没的到叫我闷。你要猜谜时，我便说一个你猜，猜不着是要罚的。”贾政忙笑道：“自然要罚。若猜着了，也是要领赏的。”【政老撒娇极罕见也，叹叹。玉川子】贾母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念道： 猴子身轻站树梢。【庚辰双行夹批：所谓“树倒猢狲散”是也。】打一果名。【“树梢猴子”与“冰山雌凤”是一对，怪道老太太常常戏称凤姐为猴子也。玉川子】 贾政已知是荔枝，【庚辰双行夹批：的是贾母之谜。】便故意乱猜别的，罚了许多东西，然后方猜着，也得了贾母的东西。然后也念一个与贾母猜，念道：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庚辰双行夹批：好极！的是贾老之谜，包藏贾府祖宗自身，“必”字隐“笔”字。妙极，妙极！】打一用物。【亦作者写照，一生殚精竭虑，如履薄冷，心有大苦，弗敢与人言，只能做此部鬼话，以释心怀，略警后人。玉川子】 说毕，便悄悄的说与宝玉。宝玉意会，又悄悄的告诉了贾母。贾母想了想，【庚辰侧批：太君身份。】果然不差，便说：“是砚台。”贾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头说：“快把贺彩送上来。”地下妇女答应一声，大盘小盘一齐捧上。贾母逐件看去，都是灯节下所用所顽新巧之物，甚喜，遂命：“给你老爷斟酒。”宝玉执壶，迎春送酒。贾母因说：“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他姊妹们做的，再猜一猜我听。”贾政答应，起身走至屏前，只见头一个写道是：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庚辰双行夹批：此元春之谜。才得侥幸，奈寿不长，可悲哉！】【伏第90回 林黛玉嬉春待好音 贾元春托梦警天伦，戎羌来犯，元春领兵出战，只胜一战，便被宵小诬陷身死一文。玉川子】 贾政道：“这是炮竹么。”宝玉答道：“是。”【亲弟代大姊作答。玉川子】贾政又看道：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 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庚辰双行夹批：此迎春一生遭际，惜不得其夫何！】【伏第87回 花柳质命断无情兽 绣户女自绝美韶华，迎春误嫁中山狼，只一年便被虐待致死一文。玉川子】 贾政道：“是算盘。”迎春笑道：“是。”【误嫁即为未算清是也。玉川子】又往下看是：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庚辰双行夹批：此探春远适之谶也。使此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致流散也，悲哉伤哉！】【伏第86回 挑正庶风月断佳偶 祭祖祠清明泣远嫁：（探春）正哭着，外面进来几个侍女把他请出去了，道：“姑娘别哭坏了身体才好。”探春便往园子里来。只见有两个儿童在台阶上放风筝，不禁苦笑道：“放的好，风筝断了就一去不回了，放风筝，放纷争，风筝是放走了，可纷争却怎么总是没有穷尽了呢？”玉川子】 贾政道：“这是风筝。”【点明飘离难聚也。玉川子】探春笑道：“是。”又看道是：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庚辰眉批：此后破失，系再补。】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庚辰双行夹批：此惜春为尼之谶也。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夫！】 【伏第87回 花柳质命断无情兽 绣户女自绝美韶华，惜春执意离家遁入空门。玉川子】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shà嗓音嘶哑）。”【点净土空门，此刻政老已有感悟于怀。伏第99回宝玉见到回魂之黛玉亦用此字：妹终舍我早先一步辞别红尘，天地之无情，人世之凄凉，相思之痛楚，怀念之断肠，霎时便全历了一遍，什么前尘往事、春花秋月、一切皆泡影成烟。我好恨嗄……玉川子】惜春笑答道：“是海灯。”贾政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因在贾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强往下看去。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随念道：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伏第106回宝玉悬崖撒手后，宝钗苦等之情景。玉川子】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伏第106回后宝玉悬崖撒手，宝钗无奈之心情。玉川子】 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到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谶宝钗青年独居后文。玉川子】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分之八九，只垂头沉思。【点题，政老此时已悲谶语。玉川子】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想到或是他身体劳乏亦未可定，【如此悲凉气氛，笔者有轻轻抹去，可谓文笔的狡黠甚也。玉川子】又兼之恐拘束了众姊妹不得高兴顽耍，即对贾政云：“你竟不必猜了，去安歇罢。让我们再坐一会，也好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个“是”字，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复去竟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不在话下。【与宝玉平素形容对看，天禀皆类，触类旁通，真不愧一对父子也。玉川子】 且说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你们可自在乐一乐罢。”一言未了，早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满口批评，这个这一句不好，那一个破的不恰当，如同开了锁的猴子一般。【与第93回菖菱行径一对，皆是纨绔子弟也，只叹彼时此二人是作恶也。玉川子】宝钗便道：“还像适才坐着，大家说说笑笑，岂不斯文些儿。”凤姐自里间忙出来插口道：“你这个人，就该老爷每日令你寸步不离方好。适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叫你也作诗谜儿。若果如此，怕不得这会子正出汗呢。”【对元春省亲一回，命宝玉题诗宝玉拭汗构思一文，对看。玉川子】说的宝玉急了，扯着凤姐儿，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确不成个体统，当以小儿视。玉川子】贾母又与李宫裁并众姊妹说笑了一会，也觉有些困倦起来。听了听已是漏下四鼓，命将食物撤去，赏散与众人，【所谓：常享独食者难得长寿是也。玉川子】随起身道：“我们安歇罢。明日还是节下，该当早起。明日晚间再玩罢。”且听下回分解。 【庚辰/靖眉批：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 笏叟。】【芹是润色未成而逝，非作书未成而逝。玉川子】 【蒙回末总评：作者倍菩提心，捉笔现身说法，每于言外警人再三再四。而读者但以小说古词目之，则大罪过。其先以庄子为引，己曲句作醒悟之语，以警觉世人。犹恐不入，再以灯谜试伸致意，自解自叹，以不成寐，为言其用心之切之诚。读者忍不留心而慢忽之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