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北方的情人》[法]玛格丽特·杜拉斯著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翻阅这本枣红色硬壳封皮、制作精致的书籍,不免疑问,它和小说《情人》以及同名电影,有着怎样的区别和关联呢? 在《中国北方的情人》中,杜拉斯只想表达她的孤独。法国女孩一出场,为貌似欢乐的舞蹈伴奏的是《绝望圆舞曲》。女孩处于与母亲无以沟通、贫困、兄弟仇恨、历史灰暗的过去,而未来是,“经历了战争、饥饿、死亡、集中营、结婚、离婚”,她一出现,脸上就写着孤单、疲惫、憔悴;而那个中国北方情人,无所事事地游荡、打牌、赌钱、吸鸦片,是他所有的当前的生活,前景也不过如此,包括娶妻生子。这样对过去和未来都已看穿、心生厌倦的两个人,在湄公河不早不晚“碰到”了,相爱了。但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命定要分开,“生离死别是一样的”,虽然,这“一场令人目绚的爱情,始终没有结束,永远没被遗忘”,但“她望着他,她破天荒第一次发现,孤独始终横亘在他与她之间,发现那种孤独,中国式的,不会离开她,它像是他周围的乡土。就像它是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爱情的依托一样。”是因为孤独,使他们在相遇时,紧紧抓住对方,互相取暖,疯狂的做爱不过是为了忘却孤单带来的恐惧,幽会的单身公寓是他们流浪人生的短暂栖居地,但也不过是一艘沙船,一个即将沉没的岛屿。这种绝望与孤单的情绪在小说里是如此强烈,包括两个法国女孩之间的同性恋式的相互依存,女孩与小哥哥保罗的乱伦、与小司机的暧昧关系,都可以看作是孤单人世的一点点慰籍。后面的这些情节,在电影和小说《情人》里,是不存在的,杜拉斯增加了这些,作为主线爱情的辅助,只是用以强化所表达的孤独主题。电影《情人》也以叙述女孩与中国人的爱情故事为主,女孩的家庭关系及日常生活只是背景,但电影显然更关注异国情调,更煽情,甚至偏好情色,男女主人公的做爱场景及出色表演让人几乎忽略了主题。而原来的小说《情人》,爱情故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被包含在作者童年、少女时期的其他种种生活之中,对母亲偏爱大哥的嫉妒、怨恨,对兄弟情谊的依恋、憎恨,对生存困境的厌倦、愤怒,对中国情人的既怀念又蔑视的态度,全都纠结在一起。 《中国北方的情人》与小说《情人》的叙述角度和结构也大不相同,而与电影接近。小说《情人》从“我”的视角出发,以回忆方式,直接阐述、议论“我”的童年、少女的生活,父母、兄弟、情人的关系、处境,在西贡以及回到巴黎的生活状况,所有的一切在“我”的叙述中展开,打破时间、空间的界限,自由穿插,跨度很大,以“我”的情绪左右、支配着小说的发展。而《中国北方的情人》将时间仅仅锁定于法国女孩与中国北方情人从见面到分别的过程,故事也仅仅在西贡发生。它与电影《情人》的叙述脉络是一致的,都是直线发展;叙述角度也相同,都是从“第三方”,也就是“镜头”来看待主人公,这个“第三方”以爱惜的、怀旧的、喟叹的眼睛,跟随着他们,将镜头安放在不同的场景中:女孩家里、湄公河上、黑色汽车里、寄宿学校、单身公寓,等等,在时间的流动和空间的转化中,表达情节发展、人物情绪变动,以及过往生活。 《中国北方的情人》的语言无疑是简洁的,更为具体、落实,或者说,它压根就是一部电影剧本。它注意描绘场景中的道具,关注床、沙发、衣服、盆花、百叶窗等细节,它通过人物在不同场景中的对白来展开情节,同时交代女孩与母亲、兄弟的生活,以及与情人的纠缠,它关注的是当前的爱情活动,而将过去的生活作为背景。小说《情人》直接宣泄情感、发表议论,并不具体描写生活场景,假如着力写某一细节,也是为了强调某种印象。 在人物形象上,也有变化。小说《情人》中的中国情人,几乎是孱弱的,甚至是丑的,他只在做爱时才是可爱的,“我”对他混杂着身为白人的优越感和对其情感、肉体的怀念的双重情绪,这个情人完全处于“我”的控制、支配之下。而在《中国北方的情人》中,中国情人一出场,就是“一个高大的中国人。他有中国北方男人那种白皮肤。风度优雅。”他和法国女孩是对等的,女孩在他面前甚至是纤弱的、瘦小的;而在后来关于请女孩家人吃饭以及救济他们金钱上,中国北方情人更显得风度翩翩;相反,女孩家人倒是委琐而无赖。或者,作者在改写时,当她抛弃了原小说中的抱怨、愤怒、偏执的情绪之后,她更愿意将她笔下心爱女孩的情人塑造得更美好、更般配,使得爱情故事更为浪漫。电影《情人》中的粱家辉无疑符合了这个中国北方的情人的形象。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6-08-0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