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写的历史很好看”是不少读者的同感。这大概和美国历史较短有关:因为短,所以鲜活,无需“浓缩”、“脱水”,也就不会干巴、枯燥。加之美国的新闻业素来发达,既便于人们从新闻中勘查历史,又易于以新闻笔法介入历史描述,使得历史水灵生动,淹没了距离感。 大概也正是因为与历史的这种亲近,让美国学者多了种独特的意识———小到一种饮料、一件生活用品,都会兴趣盎然地打量一番,挖掘其“前世今生”,写成一本本别出心裁的“史”、“记”。尤为难得的是,这类泛历史读物,在生动好看之外,其严肃性往往也不输学术书籍。 手头这本《美国受众成长记》便属这类既有趣好看、又有学术素养的书籍。 15年前,美国新泽西里德尔大学的社会学教授、一个叫理查德·布茨的美国人对“观众史”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短短两百多年时间,科技发展迅猛,普通大众面对的娱乐形式不断更新,并以不可抵挡之势袭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如何反抗的,又是如何适应的呢? 布茨开始翻阅各种资料。美国国会图书馆手稿部、美国历史档案中心国家博物馆、纽约城市博物馆、西部历史保存协会、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费城自由图书馆……他跑遍了一个个收藏机构,一点点搜寻“被时间的大风吹落到历史辽阔土地上的只字片语”。8年后,这部资料充分、分析到位的勘查史问世了。 在这本40万字的著作中,布茨选择了美国历史上出现的6种不同的娱乐样式作为考察重点:19世纪的情节剧、乌脸戏、汇艺秀和20世纪的电影、广播、电视———“每一种都在它所处时代的商业娱乐中占据着主导的、或几乎是主导的地位”。 布茨的创新之处在于,他从历史的角度,发现了两个贯穿观众史的重要议题:“公共-私人”和“主动-被动”。现代科技的飞速发展,使娱乐形式可以进入千家万户,从公共领域一步步嵌入私人领域。19世纪时,人们抱着休闲娱乐的目的,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戏院,他们往往把戏院看作是自己所拥有的场所,对演出行使主宰权,在叫好的同时,也常常指手画脚,乃至吵闹滋事。而电影的产生,打破了表演者和观赏者必须同时同地出现的铁律,也就削弱了台上台下的即时互动。及至“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广播的普及,观众被“留在了家中”,家庭化娱乐的时代开启了。此后不久诞生的电视,给人们带来更为丰富的视听感受,娱乐频率大大提升。短短十几年间,电视从一户一台发展到一户多台,乃至一人一台。足不出户、抱着自己的电视看、家庭成员间互不打扰,已经成了常见的家庭图景。由此,观众成了被动的接受者,并从“众乐乐”一步步走向“独乐乐”。 从布茨列举的细节和数据中,我们看到,历史是如此的相似。原来如今人们论争的那些核心议题曾经被翻来覆去地捣腾过,有时名目相同,有时花样翻新。 比如,对电视品位的不满,早在1920年代就出现在广播身上。音乐批评家们抱怨电台中的交响音乐的播出量急剧下滑,取而代之的是廉价、花哨的爵士乐。而评论家们也为商业资助节目的有害影响沮丧不已,斥责它们降低了公众的鉴赏力。如果再往前推,我们又会发现,汇艺秀、乌脸戏也曾 经遭受过同样的责难。 布茨将对受众的讨论置于历史语境中,引导人们发现,正是因受众的主动性下降、个人空间被割裂得越来越小而产生的忧虑,导致了这些议题成为人们争论的“永恒主题”。 而在另外一面,历史经验也告诉我们,可以找到适应不同娱乐方式、消解心中忧虑的方法。今天,广播成为了人们做家务、行路时的背景声音,电视也在逐渐变成家里的“电子幕墙”。越来越多的人们意识到走出家门,参与公众娱乐的必要和乐趣。在各种媒介方式面前,人们有了更大的独立性和更强的自主性,进一步确立了信心。“从效果、到抵制,以及超越”———本书最后一章的标题很好地概括了这个过程。 如今,电视的下一代科技———计算机和互联网,正在制造着与广播和电视曾有的相似的恐惧:尽管有巨大的教育和娱乐潜能,但也会增加被动性,限制人们的社会交往,替代了更有价值的其他活动,甚至导致沉溺、上瘾。不过,可以预见的是,这种指责和讨论将继续很久,但以希望克服恐惧、渐渐实现超越则会是最终结局。 (《美国受众成长记》,[美]理查德·布茨著,王瀚东译,华夏出版社出版) 原载:《解放日报》2007-11-1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