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美如斯》 中国青年出版社 [捷克]赛弗尔特著 多年以后,当你步入白发苍苍的垂暮之际,是否还记得早已故去的亲人与朋友,是否记得年少时最初的柔情,以及那些甜蜜或悲哀的往事?在这里,一位逝世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的老人,曾在生命的尽头,用颤抖的笔触写下了长达五百多页的回忆录,遥望往昔,他感叹世界如此美丽。这位名叫赛弗尔特的捷克老诗人,获得过198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但在获奖后的第二年就离开了人世。这本中文版书名被翻译成《世界美如斯》的回忆录,正是他最后的天鹅之歌。 当年近八旬的赛弗尔特躺在病院里,透过窗户看见外面有一片插满十字架的墓地,禁不住感慨万千,在人生的旅途中,他遇见了许多杰出有趣的人,同他们结下了亲密的友情,而他们却已一个个提前走了。为了不让往事被永远遗忘,他要在风烛之年记下那些面孔,他认为自己不会喟然叹息,而是泪中有笑。“还是让我来非议他们吧,非议那些长眠地下的人。不过,我怀着友好、怀着爱非议他们。我也将非议自己。”赛弗尔特并没有采用一般回忆录的纪年写法,而是通过一则则小故事缅怀漫长一生中遇到的人和事,他也不愿在自己身上过多着墨,写得更多的是那些故人。 《世界美如斯》呈献给人们一个热爱生活、心胸辽阔的老人形象。赛弗尔特提及的朋友众多,他们之中有捷克现代文学艺术界很有影响的诗人、作家、批评家、画家、雕塑家、音乐家,也有名望不大却以善良或坚强使作者深为感动的人。在他的笔下,布拉格老城区的风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艺术家荟集的布拉格咖啡馆,活泼的文艺创作空气,朋友之间的逸事,无不娓娓道来。他从来没有忘记爱,看到年轻可爱的女孩还要坦诚地邀以一吻,念念不忘老家的美丽景色,还记得在佩特馨山上一条小路的拐弯处,有个地方,春天盛开着蓝莹莹的紫罗兰。在《钻石圣器》、《母亲出嫁的小教堂》等篇目里,赛弗尔特还写到自己的初恋以及父母感人的爱情故事,而昨日仿佛就在眼前。 令人惊奇的是,作者写起这些来兴致勃勃,完全不像一个老人奄奄一息的笔调,而是散发着光芒和活力。关于美好的事物,赛弗尔特总是忍不住献上赞美,每篇文章都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同样是写布拉格,德国大诗人里尔克笔下的布拉格充满了哲理隐喻,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笔下的布拉格充满了荒诞,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布拉格则有更浓的政治意味。赛弗尔特笔下的布拉格更显日常化,他对这个城市津津乐道,很少提到政治氛围,而更多的是亲人朋友之间的交往,以及一条条老街和教堂、咖啡馆。 然而,作者提醒自己说不要拨动感伤怀旧的琴弦,免得奏出旧时代歌功颂德者的滥调。“一个像我们这样人口不多的小民族,在危机时刻人们总是紧紧地偎依着本民族的文物古迹和伟大人物的杰出作品。这些伟大人物绝大部分都在我们首都生活过,工作过。他们留在墙上的活生生的影子是抹不掉的。因而在危机时刻,这个民族也紧紧偎依着这些墙,它们从来不沉默,从来不死寂。”理解了这些话就不难明白,赛弗尔特为何在书中反复提到那些伟大死者的名字和事迹。 回忆青年时代激进热烈的创作争论,眼看着师长和朋友一个个离去,他还是压抑不住感伤。“泰格和奈兹瓦尔去世了。什蒂尔斯基、费乌斯坦、华斯曼和穆齐卡均已作古。约瑟夫·哈夫利切克和洪奇克去世了,诗人哈拉斯、比布尔、万楚拉和霍拉也已与世长辞。同我们一起生活过、一起欢笑过的许多人,现在都已不在人间。”《世界美如斯》全书恬淡、欢乐而又带着伤感,唯独极少见到赛弗尔特一生中的创痛性记忆。没有大书特书的控诉,没有咀嚼自身的创痛,即便有对过去的惋惜,也都牵连着美好的回忆。作者似乎已经看透了尘世,他胸无渣滓,挽悼的只是那些美丽的事物。 赛弗尔特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经历过法西斯的黑暗统治。他一定不会忘记1945年布拉格反纳粹起义的血腥场面,一定不会忘记二月政变之后断送的人命。他也一定不会忘记1968年苏联坦克开进布拉格的情形,疾病缠身的他拄着双拐踏进作家协会的大门,领导作家们奋起抗争;他以作协主席的身份通过国家电台大声呼吁:“我们不过被奴役的生活!”即便在得知获诺贝尔文学奖后,他的子女还被当局警告若前往斯德哥尔摩领奖,将要“承担一切发生在布拉格的后果”。赛弗尔特没有写到这些恐怖的经历,仿佛它们从未发生过似的。 在他的诗里,爱总是比仇恨更强大。他的作品总是温情的,饱含着对母语和布拉格的爱,很少有慷慨激昂之词,他相信爱比恨更古老也更漫长。只是在书中《托燕小姐》一文结尾,他陡然写道:“我们这个世纪怎么说也像屠宰场屠夫手里的抹布,不时地有又浓又黑的血水在流淌。”这是全书中最愤激的一句,读之令人心惊。他何尝不知黑暗之深,但他努力“试着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原载:《文汇报》2008-07-1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