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纪念席勒,最能引起人无限向往的,仍是席勒文本中所勾勒的那个“戏剧世界”,那些男性的豪迈武勇,固然是了不起的英雄形象的史诗塑造;而女性的优美典雅,尤其为我所心生敬意,景仪不已。那四部以女性命题的历史剧,既展现出席勒的异邦想象,也表达出他对于“理想女性”的追求。不管是为“帝王后裔”的《玛利亚·斯
然而,其实不仅是在女性为主角(或主要线索)的剧中,其实在其它剧本中也同样展现女性形象的高贵可爱。《强盗》中的阿玛丽亚,虽然历经磨难,然则却坚贞不屈,她如此勾画自己意中人的形象:“美丽得像天使,充满英雄的幸福,/他是一切青年中的最漂亮的人物,/他那眼光温暖得像五月的太阳,/反射在蓝色的海的镜面上。”这样的一种刻骨铭心的相思,纵使生离死别,也竟是无法稍减。 而在《唐·卡洛斯》中瓦洛仪思王后的形象,简直有起死回生之效。作为前王子的未婚妻、现任的王后,瓦洛仪思担负着将沉醉于纯情之中的王子“振作发奋”的重大使命。剧本本身无法以形象化的手段展现女性的外在之美,主要的方式还是通过剧中人的语言。瓦洛仪思的语言显然非常有力:“身为男儿?/啊,卡尔!/实践中碎裂的是我们的心灵,/理念里伟大的是我们的德性!/天意使您高贵———/王子,比千百万兄弟更加高贵。/天意集天下之精华而奉君,/天下人又怎能不滔滔追问:/此子岂天纵神明,结胎于天?/奋起吧,天意就靠您来救挽!/天意昭昭,您必将勇为天下之先!/天意昭昭,您亦将先天下之忧而患!”一方面是坚其志,鼓其气,但另一方面又无法完全回避卡洛斯对自己的恋慕之情。瓦洛仪思必须“化解谬爱”,所以她有这么一段说辞:“请您承认,卡洛斯———/您的愿望如此剧烈地向母亲转移/那都是因了苦涩滋味和骄傲尊贵。”这段是为了解释父皇“横刀夺爱”而造成的卡洛斯的心灵之创,然而仅仅点到为止,否则将很可能误导方向,所以她将话题迅速转向宏大命题:“您献给我的心灵和挚爱/浪费在我身上有些无谓,/它们本应属于您未来的国家社稷。”以国家社稷大业相许,很容易激起青年人(尤其是皇储)的雄心壮志,再加上巧妙的修辞、女性的温婉、对方隐藏的敬意,她又怎能不成功呢? 《阴谋与爱情》中的露伊斯则是深值我们同情的德国的朱丽叶。在世界文学的画卷中,以忠贞不渝的爱情为歌颂对象的作品屡见不鲜。但爱情的悲剧之后,往往并非仅是恋人之间的悲哀与欢乐、忧伤与幸福,它牵涉着远为复杂、繁复的家庭、社会乃至历史背景。斐迪南、露伊斯的爱情,是人世间抗争强权、争取自由的壮丽悲剧。露伊丝这样回忆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那时我的灵魂里升起了第一道曙光,千万种青春的感情从我心中涌了起来,就像到了春天,地面上百花齐放一样。我再也看不见世界,可是我觉得,世界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美丽;我再也不知道有上帝,可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过他。”从手法上来看,与阿玛丽亚如出一辙,但就承受的制度性罪恶与人性的阴暗而言,露伊斯却远有过之,以一介孱弱少女之身,却要面对种种恶势力的强权,她选择的不是个体的幸福,而是伦理的责任。这就使她的死,平添了“悲壮之善”。 我们可以看到,席勒戏剧中的女性,大都来自不同国度,反映异质文化,但其美丽皎然,则有相通之处。从历史顺序来看,具有希腊古典女性之美的蓓特丽丝、西班牙帝国的王后,到苏格兰的女王、法国的“花木兰”,再到东方的公主,市民的女儿,……构建的是一种何等芬芳美妙而又不乏英姿飒爽、高贵典雅的“女性大观园”啊!惟其如此,作为诗人的席勒,其实更具有世界诗人的一面。当然,究其本质,恐仍难免在“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心中块垒”,但这并非伟大创造者的局限,而是“有我”的必然选择,只是应注意不能过于“六经注我”。事实上,席勒的女性群像构建是非常有特色的,综而言之,“风仪贵兮,美人绰约”,无论她们是身当安乐之中,还是面临苦难之际;无论她们是追求个体幸福,还是面临家国存亡;无论她们是身处庙堂,还是位居江湖……她们都自觉地葆有着人性的尊严、女性的高贵,让读者不能不心生向往与景仪之情,想回到那历史烟尘的时空逆转之中,亲历亲睹那“优美的高贵”。而这背后显示的是作者饱经沧桑、遭遇艰难之后,仍对人性与理想的坚定信仰。即便是那负面的女性形象,如《阴谋与爱情》中公爵的情妇———米尔佛特,亦颇有典型性和复杂性,她在了解了斐迪南与露伊丝的真挚之爱后,仍然希图“横刀夺爱”,这当然反映出她的恶性。一方面,她曾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是公爵的玩物;可另一方面,她同时也变成了一个侮辱与损害别人的人。她已发生了异化,即从一个被压迫者而异化为压迫者。席勒戏剧中的女性群像,其实,为我们理解与亲近女性提供了一把最好的钥匙。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5年6月2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