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10月初到香港参加北岛等诗人举办的“达维什纪念诗歌朗诵会”,我还不知道世上有一个诗人叫穆罕默德·达维什。而当我们阅读到他的诗歌时,这位堪称伟大的巴勒斯坦诗人已于8月9日因心脏手术失败,在美国休斯顿离世,留给我们无限惋惜。 1 “我属于那儿,我有许多回忆,我像每个人那样诞生。/我有母亲,一栋很多窗户的房子,兄弟朋友,和带寒窗的/牢房!”(《我属于那儿》)。这就是出自巴勒斯坦这片多灾多难土地上的诗人达维什的诗歌。这个世界上多数人拥有幸福平静的家,但家对于巴勒斯坦人是一个奢侈的词。诗人写出对家园不竭的热爱,这爱有泪水,有愤怒,有悲伤,这爱充满抗争和力量,这爱是人性之上的渴望。 1941年3月13日,达维什出生于巴勒斯坦加利利城附近的一个村庄。他本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但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后,他亲眼目击以军摧毁家园,生命里烙下痛苦的记忆。这也让达维什从此有了一颗坚强的心,他在巴勒斯坦的自由之路中成长起来。诗人说:假如我有两条路,我会选择/第三条。第一条路已曝光了/另一条路也已曝光了/所有通往地狱的路都已曝光了。诗人的道路要穿越废墟、黑暗、死亡,才能抵达独立、自由、和平的家园。三十多岁时,达维什加入巴解执委会。但接下来的是他流亡的生活,他远离家园在莫斯科、埃及、贝鲁特、巴黎等地过着背井离乡、四处流离的生活。 在巴解组织中,达维什作为一名有远见的知识分子,对立场的坚持,使得他与一些出卖民族利益的人产生冲突,因之退出巴解组织。1996年,达维什回到巴勒斯坦,以色列当局把他囚禁起来。达维什在牢狱里写出了感人肺腑的诗篇,他的《身份证》、《巴勒斯坦的情人》等作品在阿拉伯世界里享有极高的声誉,许多阿拉伯人都会背诵他的诗歌。这些诗歌深深地鼓舞着巴勒斯坦人民为民族为尊严为自由而抗争。就连以色列国的一些人也为之感动。2000年,以色列教育部长决定将达维什的五部著作作为学校的选读课本,但这激起以色列鹰派的强烈反对。达维什的诗歌虽然最终没有被以色列学校使用,但达维什在巴勒斯坦举行诗歌朗诵或演讲,成千上万的人都前往聆听。 生活在战火、饥饿和死亡中的巴勒斯坦人,他们剩下的只有文化。文化成为他们仅有的力量。达维什的诗歌给无力、悲伤、哀痛的苦难者带来顽强和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们没有问:死后是什么?他们/背诵着天堂的地图,未理/地上的书,却被另一个问题淹没:/在死之前我们做些什么?(《他们没有问:死后是什么》)。达维什的诗歌写出了巴勒斯坦人的处境,写出他所在时代的磨难,他的诗歌因之成为巴勒斯坦不灭的薪火。巴勒斯坦没有垮掉,正是伟大的诗歌不断地给人们带来意志,犹如闪电撕开死亡,走向重生。 2 达维什23岁时出版了第一部诗集《橄榄叶》,此后,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诗人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相继写出了大量的诗歌及散文,出版了三十多部作品。他还为巴勒斯坦国歌作词。他的诗歌已被译为20多种语言。10月5日,全世界数十个城市用不同的语言为达维什举办专场朗诵会。这一天,如果达维什在天堂有知世人在异口同声朗诵他的诗歌,他一定会感到欣慰。他梦想的自由与和平,信仰人类的共识,已引起全世界人民的共知。 对于巴以冲突,达维什将其解读为“两种记忆之间的斗争”,这样的见解与众不同。战争来自于不同意识形态的冲突,来自不同文化差异之间的磨擦。达维什这样理解诗歌:“诗歌真正的身份,乃是它的人道精神,它的独特之美,它在多文化、多语言间的自由旅行。我们不能把诗歌限制在一国狭窄的围墙之内,它必定会参与塑造一个民族的文化身份,抵御对这一身份的冲击,抗拒剥夺民族表达自我特性的一切。” 无疑,达维什有着非常宽广的精神向度。战争给诗人带来的深重灾难和心灵的不完整,诗人通过诗歌来修补。虽然时势艰难,但诗人怀着炽热而真挚的灵魂去歌唱:而我们热爱生命如果我们能找到通往它的路。/我们在殉道者中舞蹈,为紫罗兰或棕榈建起宣礼塔。/我们热爱生命如果我们能找到往它的路。(《我们热爱生命》)。热爱是生命的救赎。对生命葆有的热忱是得以在残酷的现实中走向美好明天的秘密,是有限生命走向超时间的途径。 1837年,普希金去世,讣告中出现了这么一句话:诗人在其伟大生涯的半途之中去世了。我觉得这句话也适用于达维什。那个时候,俄罗斯的一些所谓文化官员还讥笑普希金配不上伟大。而达维什不同,他去世后,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下半旗致哀,全社会进行三天的悼念。他的丧礼甚至是最高级别的“国葬”。 达维什的离世,是诗歌的损失。我的朋友在我那里看到达维什的诗歌时激动地说:“达维什的诗歌比起有些诺贝尔诗人的作品还要震撼我。”曾经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热门候选人的达维什,他永远也得不到这份荣誉了。但他诗歌的精神之光将与人类追求自由和平的梦想一起燃烧,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遗产。 原载:《文学报》2008-12-0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