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瓶梅》问世后,破解此书寓意的,历代都不乏其人。如《词话》本欣欣子《序》云:“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弄珠客《序》亦曰:“作者亦自有意。”廿公《跋》谓之:“盖有所刺也。”崇祯本的评注者一再规劝读者对这部“奇书”的关键处“莫作闲话”看待,最权威的评点家张竹坡亦不厌其烦地提醒人们不要被《金瓶梅》文本的表面文字“瞒过”。紫髯狂客在《豆棚闲话》的卷末总评中也说,像《金瓶梅》这类书,要从“夹缝”中体会其高妙。看来,《金瓶梅》确有深刻的寓意,如作者对西门氏家族模式的设计,即是对封建传统伦理道德的一种全面反动. 《金瓶梅》开篇伊始,作者就为西门氏家族设计了一个全然不同于传统的新的家族模式,这个家庭上无老,下无小(李瓶儿有一子,仅活了一年零两个月;遗腹子孝哥出家;西门大姐自杀).“《金瓶梅》何以必写西门庆孤身一人,无一着己亲哉?”①作者为何以西门氏竟无可资接续的族谱作为全书的开端?不能不谓作者用心之良苦。 我们知道,中国封建社会的全部伦理道德是在基本的纲常伦理,即“三纲五常”基础上展开的。“三纲”中有两项规范着家庭内部关系(“君为臣纲”是“父为子纲”的强化),而“五常”实际也是家庭伦理的扩张。“父为子纲”的实质即家长权,在家庭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父子之间(出仕则转化为君臣之间)存在着严格的等级界线,这反映了传统家庭的专制性质。按照宋明理学的观念,“三纲五常”就是封建社会的“宗”,就是天理,永恒不变.但《金瓶梅》所描写的西门氏家族的情形却恰恰与此相反。西门庆曾对王婆说:“我的爹娘俱已没了,我自主张,谁敢说个不字!”(第三回)主人公西门庆既然无亲可奉,便可绝孝而行,《金瓶梅》所欲构造的,正是这样一个无根抵的家,它的叛逆姿态,不仅外化为对某种传统文学程式的漠视②,更重要的是对传统文化—家庭结构(家礼规定)的深刻内省。 这“我自主张”确已甩脱了历史的孝梯重负,因此,这个家庭才有可能悠意地发展起来.西门氏家族与传统的封建家族模式相比,已从“以血缘亲属为根基的长幼尊卑的家长制”发展到“以金钱财富为轴心的主从贵贱的利益关系”,无疑,这是一个社会基本图式的超越。 “我的爹娘俱已没了”,“父为子纲”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基础;“我自主张”,便可以“我”为中心率性而为,失去的“自我”又恢复了“我”的自在;“谁敢说个不字”,就可完全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行事。这在程朱理学侈谈人性只是“天理”的衍化,完全抹杀人的主体作用和人自身价值的时代,哎金瓶梅》的作者以惊世骇俗的胆量设计出西门氏这样的家庭,无疑具有深刻的叛逆意义。但问题在于,这原本甩脱历史孝梯重负的“自我”,却并没有引发出对人的个性的充分尊重和自由发展,使人格完善与人性升华,相反,却成为以“自我”为中心的胡作非为者的借口,成为迅速崛起的商业资本的奴隶,金钱又把人性彻底扭曲和异化了。我们看,作为主子的西门庆,为聚敛钱财,不惜伤天害理,干绝了坏事,结果33岁一命呜呼,最终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而他一死,从妻妾到奴仆,从伙计到朋友,卷财外逃的,翻脸不认帐的,挖墙角的,落井下石的,等等,真是形形色色,无奇不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单纯的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传统的伦理道德在西门氏家族已丧失殆尽了。所以,作者笔下的人物,主子不正,妻妾不贤,朋友不忠,奴仆不义,《金瓶梅》所描写的,就是建立在这种财势关系上的人情世态。 …… 点击附件浏览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