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多米尼克·阿尔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隔离”。阿尔邦似乎懒于和读者分享作家有趣的生平——尽管传主的生平经历可能比他的小说还要精彩得多。这本篇幅短小的传记,阿尔邦主要的精力都是在探索陀氏的思想轨迹。与其说这是一本传记,不如说是又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评论。看来,与大多数研究者一样,阿尔邦又是一位不幸淹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世界”中的学者。 在俄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注定是最具争议的作家之一。这个絮絮叨叨半疯癫半哲人的作家写的故事,和他小说的篇幅一样笨重,从单纯的文学叙事角度来说,他和好发哲学议论的托尔斯泰一样,总让人感到沉闷甚至昏昏欲睡。或许是传记作者有意要抛弃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文体评论的无休止絮叨,作者对于作家后半期(1856年流放归来后)作品中的绝大部分,基本上只用一个形容词来评价:伟大。“伟大”这个词汇,对于“身后站着鞭子敲骨吸髓的出版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语)的传主来说,显得体面而又不失敬意。更为重要的是,阿尔邦似乎要藉此抛弃繁琐的文学评论,从而转入文学层面之外的话题,这正是无数学者淹没其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世界”。 这本传记从第一章开始,就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与作品置入作家与“俄罗斯西化派”紧张关系之中,以此为轴心,阿尔邦试图撬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整个世界。所谓“俄罗斯西化派”,是指由别林斯基、赫尔岑、巴枯宁等人为代表所开启的社会民主与虚无主义思潮,统而言之,这一拨都是法国启蒙思想在俄国的衣钵传人,包括此后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激烈交锋的车尔尼雪夫斯基、格兰诺夫斯基等人。在19世纪俄罗斯的思想地图上,“西化派”与“进步”二词毫无疑问是捆绑在一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与西化派的关系,可谓“始乱终弃”,早年因亲近“空想社会主义者”而获罪、中年与社会民主派论战不休、晚年为大俄罗斯主义招魂,纵观陀氏一生,真可说是越活越“反动”……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些批判,在今日文明冲突加剧的全球化世界中依然尖锐刺耳。在启蒙主义的躯体上,他的遗产就像一把匕首,划开了一道伤口,至今仍在流血。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书更值得一提的是书中近百幅全彩珍贵历史图片,再现了19世纪俄罗斯的社会风貌以及当世思想界、文学界所有重要人物。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赫尔岑与欧加缪夫合影”和“格兰诺夫斯基”。赫尔岑照片常见,欧加缪夫未曾一睹风采,此次得见,未料到为赫尔岑称为“最亲密兄弟”的欧加缪夫长得竟和赫尔岑如出一辙,看来革命兄弟,各有各的相同。 (“永恒的作家”之《陀思妥耶夫斯基》[法]多米尼克·阿尔邦/著,解薇、刘成富/译,世纪文景出版公司2009年1月版) 原载:文学报2009-04-0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