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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日渐近时翻开《黑暗的左手》，这是最合适的季节，也是最不合适的季节——这个发生在寒冷星球上的故事，锐利料峭如北风起时，有些时候它又过分冷酷，让人心头难抑寒意。这个底色苍凉的故事从诞生至今，已经过了40个冬天，这一季，中译版出版，那么，让我们再读一次这部俄苏拉.勒瑰恩的成名作。 异星交流作为科幻小说的重要题材之一，是万千充满想象力的科幻小说作者所争奇斗艳的竞技台。而当俄苏拉·勒瑰恩在其成名作《黑暗的左手》中与阿西莫夫、文奇这些声明赫赫的同行一样让自己的主人公作为文明交流的特使而出现在一个离当下遥远的时代和星球上时，我们可能会疑惑，这位女性，将以怎样的笔调，在这片毫无新意可言的土壤上，开出让人为之感动和震颤的花火。 但这种质疑明显是多余的。她家族显赫——身为人类学家的父亲、身为心理学家兼作家的母亲以及身为历史学家的丈夫;她声名远播——左手奇幻，右手科幻，勒瑰恩的奇幻系列代表作《地海传说》拥有不输于《哈利波特》的拥趸，科幻系列星际联盟的作品则曾获得科幻界最高荣誉的星云奖和雨果奖。要体会这本《黑暗的左手》，我们无需质疑，只需翻开书页，泡一杯热茶，如果可以还有一只暖脚的老猫，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寒冷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未来世界“冬星”，勒瑰恩给了它一个名字——gethen，意思就是冬天。主人公根利.艾作为星际联盟的使者前往冬星，试图说服那里的人们加入自由沟通自由贸易的联盟。他首先来到卡尔海德国，认识了那里的首相瑟尔瑞母·哈尔斯·列米尔·埃斯文。然而，并不相信外星世界的卡尔海德国随即发生了一场政治斗争，埃斯文被当作卖国贼，并且被自己的国家驱逐，根利在不久之后也流亡到其他国家。在试图劝说其他国家加入星际联盟的过程中，根利被当作危险人物而投入劳动农场，埃斯文冒着巨大的危险将其救出，两人倾尽全力携手跨越巨大的雪山峡谷逃回卡尔海德。在故事的结尾处，卡尔海德国的国王选择接受外星世界的存在，根利的飞船来到冬星，新的星际联盟即将展开，一切看起来非常美好。只是在结尾之前，埃斯文选择了自杀。 平心而论，虽然有着精妙的语言和让人为之感同身受的描写技巧，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并不是《黑暗的左手》所长，故事中穿插着冬星的环境及冬星人生理的介绍，古老而充满隐喻的传说，不停变换的视角，以及需要读者猜测的动机，正如根利在最后质问卡尔海德人“为什么他(埃斯文)死了呢？”时，卡尔海德人只能‘无言以对，因为根本就无法回答。’” 甚至，我们可以说塑造一个宇宙都不是《黑暗的左手》的特长。和阿西莫夫、文奇等人创作的的宽广博大的世界不同，《黑暗中的左手》作为一部女性作者的作品，并不追求想象力的无边延伸，而是借由遥远行星上一个极端的设定，演绎了一场对人类深层心理的逼审。 冬星上最惊世骇俗的设定，并不在于其寒冷和封闭，而是在冬星上所生活的人，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而是雌雄同体〔androgyny〕。冬星上的人平日里没有性别差异，而是在为数几天的动情期（文中称之为刻母恋期）中，根据环境的不同，呈现男性和女性不同的特征，完成交配，此后怀孕的一方保留性征直到生产结束，而其他人则重新恢复中性，直到下一次动情期至，如此往复。而更加神奇的是，呈现性征会根据外界的条件进行变化，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下一个刻母恋期间变成男性还是女性。 在人类文明中，雌雄同体并不是一个新鲜的命题，然而在勒瑰恩的描述中，冬星已经不仅仅是互换性别或者男女并存，而是从根本上消除了男性和女性，这一人类最基本的区分特征。比起《地海传说》中仅仅是“较为缺少女主角”的男女关系疏离，作为一个人类学家的女儿，勒瑰恩在本书中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冷酷，将她笔下的这些人物放到了一个更为极端的思想实验之中，她给出条件、观察并记录，最终结论借由主人公之口这样说道“想一想吧，这儿没有谁会像别处的女人那样受累，这儿没有谁像别处的男人那样为所欲为。孩子与父母没有俄狄浦斯情节，……人类没有分成强、弱，保护、被保护，统治、屈从、老爷、奴隶、主动、被动的对立两半。”战争、掠夺、征服，这些根植于人类性别对立这种核心区别上的矛盾被从此一笔抹消。 作为一个热爱道家文化的西方人，勒瑰恩似乎通过这种想象，展示了她心目中阴阳相容、无争圆融的境界。然而，这个由人工的想象所设立的极端扭曲的世界在本质上和道家的“天生万物”、“道法自然”是完全相反的，勒瑰恩在文中借虽然没有明确性别但从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男性特征的主人公的口，不断暗示着现实世界对于女性特质的歧视，如她用尖刻的笔调嘲笑了卡尔海德国王（国王在一场刻母恋中扮演女性的角色并且怀孕）——尖利的声音、保守的思想以及神经质的情绪。这些和勒瑰恩希望在冬星上营造的无男无女，性别平等的社会形成了强烈反差。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的先锋，勒瑰恩通过这种刺眼的对比，不仅没有给人们一个逃离的空间，而是不断逼审着真实社会中的读者——我们是否滥用着性别这种理所当然的区别，并将歧视变成习惯，根植于人们的内心。 不过比起这样深刻残酷的主题来，勒瑰恩还是给读者展示了女性作者所特有的温柔特质。和太空歌剧中常见的主人公在经历异星世界后略带伤感的失落不同，勒瑰恩让主人公在失去了挚友埃斯文之后回到他的故乡，在那里，主人公在埃斯文父亲和孩子的眼中追寻着已没入黑暗的昔日友人的形象。那让人想起同样是女性作者的尤瑟纳尔所描绘的失去恋人的哈德良，或者，更简单直白一点，正如书中古老的民谣“光明是黑暗的左手，黑暗是光明的右手，二为一，生为死，像动情的爱人相拥而卧，像紧握的双手，像终点和道路”所暗示的，当逝去的友人超脱了种族和性别站到自己灵魂的对面，活着的人那种绝望的追寻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仿佛爱情散发的光芒。 原载：《文汇报》2009-11-2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