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悟》[美]杰克·凯鲁亚克著 艾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可以说,凯鲁亚克是悲哀的。《在路上》一夜走红之后,他的名字成为流行文化的符号。在整个喧嚣的1960年代,这位视名声为“街头飘过的一张旧报纸”的作家,独自隐居在远离尘嚣的佛罗里达,切断电话线,拉上窗帘,过着隐士一样的生活。从此,与“垮掉的一代”同伴们没有了任何交集。 终其一生,凯鲁亚克都在书写同一本书,关于流浪,关于上路。写作于他,是一场对抗虚无感、绝望感的战争,贯穿了他的一生。而当早年的激情渐渐褪去,在路上的狂放成为远去的隐喻,当远离了尼尔·卡萨迪,远离了加里·斯奈德,巴黎之旅也便成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哀婉。 《巴黎之悟》写于1965年,记录了作者个人的寻根之旅。与早年那些公众符号式的叙述不同,它更散漫,更内敛,更私人,更像是一个修行者的内心独白。寻根的未果、消逝的激情与酒精浸渍后的理想主义,使文字隐隐有了一丝衰颓之气。短短十天的时间内,凯鲁亚克重访巴黎、布列塔尼。他透过酒醉后迷离的双眼,审视自我,观察世界,竟也有了几分犬儒式的戏谑与自嘲。 本质上,这是一次糟糕的远行。一路上,丢了行李,误了航班,凌晨三点在细雨的陌生小城的街头徘徊,找不到留宿的旅馆。身份的焦虑与价值认同的缺失,也时时折磨着凯鲁亚克——他操着贵族时代的古代法语,流利地与法国人交谈,并津津乐道于纠正旁人的发音,但在傲慢的法国人眼里,他仍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早年的影子处处纠结。对普通人庸常生活的关注,对流浪汉的痴迷,构成了断片式的巴黎体悟。凯鲁亚克放任意识自由地流动。跳跃的思维将作者带入早年的记忆历程。在自由流动的文字中,巴黎呈现出荒凉的一面,这里充满执迷于平庸生活的男男女女:对他说出“巴黎腐烂了”的酒吧侍者,广场上无所事事的老流浪汉,星期天仍得养家糊口的小职员……这是异化的巴黎,或者不如说,中下层的巴黎,它不是海明威所谓的“流动的盛宴”,却与得克萨斯的荒原、工业时代燥热迷乱的墨西哥边境一般无异。 荒凉、燥热之后,凯鲁亚克变得更为平和。也许他早已参透了加里·斯奈德所言的禅宗真谛:“只有痛苦或爱或危险可以让他们重新感到世界的真实”。正如禅宗的修行者们从日常的一钵一饭、一起一坐间得到顿悟,作者那脆弱、惶惑的灵魂也在烟火丰盛的世俗生活中找到了宁静与救赎。汝之生活即吾之所在。他知道,世界尽头不一定有美丽仙境,而天堂或地狱,一切皆源于内心。反观路上狂奔的理想主义少年,他们试图通过一次次的行走来找到平等、自由的乌托邦,最后得到的却仍是迷惘。 在写作《巴黎之悟》的时候,凯鲁亚克是否会常常念及“亲爱的老尼尔”?要不,卡萨迪的魂灵不会来到巴黎旅者寥落的梦里。巴黎之旅的尾声,一个尼尔·卡萨迪式的出租车司机在雨中以九十英里的时速飞驰,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谈论似乎让人回到了横贯全美东西海岸的狂野之路上。“我们像银行劫匪似的跳进了出租车……我朝窗外看了看,感觉这就是我们赶往下一家在得克萨斯的酒吧时的巡游时速。” 不妨说,凯鲁亚克的写作生涯就像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在路上》仿佛是路的开端,而路的尽头是散落的巴黎悟道之旅。在意识恍惚的流动中,终点与起点相遇,青春的荒唐与肆意放浪又一次复活。一切又回到起点。仿佛听见他不无忧伤地宣称:“你可以说,我的生活已经在路上了。”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07-0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