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撮把子”宋江 “撮把子”是句长沙方言,假如用普通话来表述,应该几近于“骗子”的意思。不过,我以为也不尽相同,“撮把子”的内涵与“骗子”差别不是很大,但其外延似乎要更宽泛些,那些装神弄鬼、翻云覆雨的行为和做派,亦笼统地包含在其中。这的确很传神,也很幽默。南方人比北方人的脑子活泛,这好像应算得一个例子。 看《水浒》,读读金圣叹老先生对其中人物的评价,是特别过瘾的:“《水浒传》有大段正经处,只是把宋江深恶痛绝,使人见之,真有犬彘不食之恨”。金圣叹口无遮拦,淤积在胸中的激情沸点很低,稍稍碰到点热闹事就咕嘟嘟地冒热气。不喜欢宋江当然可以,但把他说得狗不吃,猪也不吃,不晓得是否有点过分了?我们知道,连猪狗都不吃的东西还算什么东西?不是个东西!我是不怎么喜欢宋江的,基本上同意金圣叹的观点。问题在于,既然宋江不是个东西,那么,他那些个所谓“呼保义”、“及时雨”之类的名头得通通作废,代之以一顶名副其实、令人信服的高帽子。眉头一皱,信手拈来,把“撮把子”的桂冠赏给宋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那我们只好采用这样文本:郓城小吏宋江,浪迹江湖,招摇撞骗,人称“撮把子”。是不是很有创意,挺有江湖味的? 我在“跟屁虫宋清”一文中说过,宋江的老弟宋清不行,这个当老兄的其实也很不堪。身为郓城县的基层干部,身在曹营心在汉,利用职务之便,为几个抢劫生辰纲的汪洋大盗通风报信,此公一出场亮相就赢得了个碰头彩,不轻不重地把朝廷撮了一把,先给自己角色准确地定了位。学历不高,本事不大但又野心勃勃的宋江若想闹腾出点事来,照规矩出牌肯定不行。所以,他借助当时突变、动荡和失序的政治气候,把自己手里的银子当做软武器,走黑白两道,搞上下通吃,拉开了宋江版撮一把算一把的精彩序幕。 宋江为人仗义疏财,号称“及时雨”,可他手中银子的来历十分可疑。试想,身为区区县级政权的基层公务员,父亲和老弟宋清在宋家村务农,守些田园过活。一个农家子弟,又不是公司老总的公子,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小舅子,家里无论如何,也经不起宋江这样折腾。要查宋江的经济问题是反贪局的事,此处姑且不论。大宋朝贪官横行,污吏遍野,大多把搜刮的金钱用在亭台楼榭、莺歌燕舞、葡萄美酒、多情美人的身上,而宋江别出心裁,频出怪招,天女散花,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撒向江湖,先包装,后上市,使尽撮骗手段,处心积虑地经营自己日后和朝廷分肥的股份公司。 宋江是撮人的行家,先撮穷的,再撮富的,先撮软的,再撮硬的,先撮点,再撮面,在撮骗中求发展,发展后搞大撮骗,循序渐进,步骤分明。从一部水浒中,我们可以看得很分明,那些有求于宋江,领受他手中金银的人,基本上不是安居于乡间、土里刨食的善良百姓,而多为公人、歌妓、狱卒、帮闲、无赖之辈,他们率先得到了黑宋江的小恩小惠。瘪着肚子找钱用,酒足饭饱赞老宋,酒酣耳热之余,这帮子人少不得拿起手机,给三朋四友发几条短信:此处人傻,钱多,速来!喜讯传出,在山东、河北泛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黑矮肥胖的宋押司一下子火了。幸亏他沉得住气,没有在一夜成名之后发生质的变化,若是他暴得大名,迅速改变初衷,马上叼名烟、喝名酒、嫖名妓,昼花天,夜酒地,没有时间和精力赞助在江湖上流浪的朋友们了,那将是非常遗憾的。让吾辈们放心的是,宋江是鸿鹄而并非燕雀,小撮得胜乃是牛刀初试。紧接着,他的触角继续深入,开始在江湖上大玩一把。 我说过,宋江这小子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理所当然,他撮人也不遵守什么陈规戒律,靠的是经验,玩的是心跳。大致经历了文撮,武撮,神撮三个阶段: 文撮。处于发展期的宋江,硬的不行来软的。撮武松,撮李逵,撮燕顺、王英、郑天寿均属于这个类型。其特点第一是不留面子,宋江犯事后流落到柴进庄上,遇到被柴进冷落多时的武松,略微一撮,顶天立地的武二郎被他撮入觳中。至于柴进赔了银子又丢面子,宋江才不管这一套,只要自己得计,哪还顾及柴进的脸是面子还是臀部。第二是怂恿放纵,在江州初见李逵,那小子正处于赌博输红了眼的窘境之中,宋江掏出一锭大银送给这个头脑简单,为非作歹的小牢头,害的这家伙输钱砸场子,抢鱼搅市场,结果被张顺诳到水里一顿饱揍,吃尽苦头,出尽了洋相。第三是不避风险,在清风山上执意要释放被王矮虎看中、已经搂在怀里求欢的刘知寨的老婆,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自己锒铛入狱不说,还直接给花荣等众无奈落草,扈三娘屈嫁王英埋下了大大的伏笔。经过宋江一轮轮太极推手,他坐到梁山泊大寨时,站在面前的四十多位头领,有二十七位是他撮弄过来的。晁盖虽说表面上还能哼哼唧唧几声,实际上已经成了山寨里的摆设。 武撮。处于壮大期的宋江,软的过时来硬的。宋江知道,梁山泊早期上山的这批头领,杀猪掠狗卖人肉包子,没有几个上得了台面,要作为资本和朝廷讨价还价,实在压不起秤来。他调整撮骗策略,由文而武,软撮硬打,成效是不小,但着实是忒狠毒了些。秦明一家老小人头落地;朱仝看顾的知府小儿被李逵一劈两半;扈三娘除了老兄跑得快一庄人被斩草除根;卢俊义受尽大刑、人财两空,还落得一顶绿帽子。不难看见,“撮把子”该撒银子的时候撒银子,该放血的时候就放血,一点都不含糊。 神撮。处于稳定期的宋江,软硬奏效来玄的。论本事,论才学,甚至论长相,宋江没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手。面对呼啦啦涌到梁山上来的一百多条猛男壮女,一无是处的他心里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一个在案头抄抄写写的卑微小吏何以带兵?何以服众?三十六计撮为上计,九天玄女赠给宋某兵书三卷,有天书指导排兵布阵,谁还敢放个屁!至于英雄们的座次怎么排,当然也是天意,天上掉下块大石头,上面写满蝌蚪文,谁也不认识,要问你问老道去,道士早收够了银两,宋江肯定排第一! “撮把子”撮有所成,也还真撮出了气候,在梁山泊耀武扬威,当上了大哥大。这说明,施展撮人的手段还是有用的,但就此断言它绝对奏效,也并未见得。比如,阎婆惜不信宋黑子撮,让他丢人现眼手沾血;黄文炳不容宋江撮,叫他装疯卖傻玩屎尿;高俅更不让宋头领撮,送他御酒一壶上西天。这正是: 曲线求官全靠撮,网罗英雄当大哥。 机关算尽太聪明,赏你一杯毒酒喝。 菜鸟关胜 距关云长关老爷升入天国陪着上帝吃面包干余年之后,不知道有没有一声什么炮响,反正是关胜光荣诞生了,这是件大喜事。值得喜庆的实质在于,关胜自称是关羽的后代,这显然非同小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后继有人,源远流长的高贵血脉从汉朝流到宋朝,着实弥足珍贵。中国人最看重血统:“龙生龙,风生风,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不是真理而相当于真理。杨柳新翻,代有才人,北方某处的一个大官人,面对纪检干部曾经发表过一番宏论:“我从来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利谋取私利,也没有为子女的事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但是,我的儿子到一些单位去,那里的领导发现他长得像我,给一点关照,还是有可能的。”这种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和发展了古老血统论的绝妙阐述,确实如醍醐灌顶,让我等仰之弥高,叹为观止,少不得像花和尚鲁智深那样道一声惭愧。 不过,关羽关大人的血脉到底是纯正高贵到何等程度,似乎没有个量化标准。史载,关羽出生于山西省运城市常平乡常平村,家道殷实,略有文化传承。因斩杀恶豪,关羽逃离家乡,在涿州结识了刘备和张飞,三人合股,做起了提着脑袋换江山的大买卖。现在看来,关羽这次的投资是很成功的,在不长的时间里,完成了由一个挑着担子贩红枣的小商贩到三分天下上市大公司董事的身份转换。不过,真正让关大人血液高贵起来的不是关羽本人,而是社会这架功能强大的透析机,它过滤掉了关羽血液中骄横矜持、刚愎自用等等杂质,回流到他血管里的,是纯洁稀有、富贵高尚、泽及万邦的帝王血液。别看宋朝的宋徽宗提拔的活人都不行,升迁亡灵的魄力却不一般,他将关羽连升三级:先封“忠惠公”,再封“崇宁真君”,又封“昭烈武安王”和“义勇武安王”。爱屋及乌,关胜生的正逢其时,扛着老祖宗的金字招牌蹭饭吃,当朝的皇帝老儿怎么也得赏点面子。 以关胜的智商,参加今天各类奥赛肯定不中用,可要说低到哪里去也委屈了他。《水浒传》中有这样的描绘:关胜堂堂八尺五六身躯,细细三柳髭须,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生得规模与祖上云长相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为“大刀关胜”。这里面就有些学问了。关胜在既没有策划班子也没有包装公司的情况下,还能把自己复制成祖宗的模样,难度系数还是有一点的。众所周知,关羽的突出特点有三:面如重枣,身着绿袍,持青龙偃月刀。有人爆料,关羽的红脸并非天生,而是后天恶劣的环境使然:他在贩枣初期没用本钱,只好爬到枣树上偷枣。由于长期与红枣厮磨接触,近朱者赤,脸上的皮肤难免不受到浸染,渐渐变成枣红色。至于喜穿绿袍,纯粹是职业行为,衣服与枣树的绿叶浑然一体,方能有效地掩护其隐蔽操作。由此可以推定,当今世界各国军队里的迷彩服显然是受到了关羽的启发,关羽孙子孙子的孙子如果不去收回专利那就亏大发了。再说关胜,他没有偷枣的经历,脸色要红起来只好借助于化妆术。其实《水浒传》中也泄露了其中的玄机,说关胜“唇若涂朱”,这个“若”字用的十分巧妙,是春秋笔法。不如此说,还能讲关胜每天化妆不成?那样做,是对英雄的矮化、女性化、妖魔化,缺乏文字工作者应有的道德操守。施耐庵施大师有办法,说关胜宽阔的脸是自然红,天天像喝了酒一样,绝对好好威风。关将军的难处在于,黎明即起,浓墨重彩地利用化妆品让脸上改变颜色还是大大地麻烦。相形之下,披起绿袍拎把刀的工作就简单得多了,不缺心眼的人都容易学会。 关胜开始在国家正规军里当差,官职是“蒲东巡检司”,团职干部,属芝麻官之列。比祖宗差得远,很拿不出手的。扮相似祖宗,级别上不去,郁闷之情油然而生,既合情也合理,怪不得他。我认识一个人,自称是爱新觉罗的后裔,因为混不上个吆五喝六的职务,便整天借酒消愁,喝醉了就脱衣服。月明星稀,裸体临风,眼球四聚,煞是壮观。两相比较,关胜虽然屈在下僚,总还衣冠齐整,这就非常不错了,万不可求全责备。非但如此,关将军在讨伐梁山泊的战役中时有上乘表演:“关胜正在中军帐里点灯看书,有伏路小校悄悄来报,芦花荡里,约有小船四五十只,人人各执长枪,尽去芦苇里两面埋伏,不知何意,特来报知。关胜听了,微微冷笑,回顾贴旁首将低低说了一句……”大敌当前,临危不惧,挑灯帐中,文武兼备,实实殊为不易。更绝的是关胜脸上泛出的那抹微微冷笑,端得传神,稍一恍惚,便会误以为这是关公关老爷再世,家传的身手和套路唬得死人。 戏是演的不错,可惜是西洋景,一戳就破。关胜在梁山小胜几场,捉到的无非是张横、阮小七等鲁莽之辈。要论梁山泊的战斗力,的确是二五眼的很,兴师动众地打祝家庄那么个小村寨,反反复复搞了几个来回才搞定,表面上热热闹闹,实际上稀里哗啦,如此而已。关胜和这伙人较量仅能捞点小便宜,其手段如何,明眼人一看便心知肚明。等到林冲、秦明二将一夹击,他只有招架的份儿,如果宋江不鸣金收兵,关胜是死定了。遥想当年,老祖宗关羽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头颅若探囊之物,关胜应该有心里有数,自己的这点本事跟先祖比起来充其量算是菜鸟级的。更菜的是关胜才败了一阵就输了锐气,在帐中书不看了,架子也不端了,阮小七破口骂他是不知忠义之人,关胜竞低头不语,活生生地丢人现眼。最不堪的是他中计被擒,宋公明略费口舌,关胜便动了心:“人称忠义宋公明,果然有之!人生世上,君知我报君,友知我报友。今既已心动,愿在部下为一小卒。”娘希匹,这简直是有奶便是娘的翻版,叫什么关胜,还不如叫菜胜的好。 鲁迅先生嫉恶如仇,快人快语,就有关遗传之类的问题,也讲过几句带点颜色的话,大意是说,一个人的学问和能力,跟花柳病不同,并不能经由性交传给对方和子女。这其实是很有道理的。亲密接触的关系尚难保产品质量,关胜充其量是关羽七大姑八大伯的后代,先人们经过一千来多年来的杂交变异,再纯净的血脉也经不起时间的折腾。能装装样子,摆摆排场,够难为难为他了。宋江、吴用等人在这点上还算明白,没有让关胜吃亏,在排座次的时候,慷慨地让关胜坐上了第五把交椅,甚至盖过了梁山泊的大功臣林冲。水泊梁山虽说是一个标准的山寨版官场,但宋江干过当朝的科长,对官场的奥妙还是有谱的。他知道,官场上屁股比脑袋重要,屁股指挥脑袋,屁股往前面挪一位,脑袋肯定金贵一分。关羽老先人金粉塑身,关胜再不济也得有个金臀,如此说来,交椅靠前一点,让关胜的屁股安居乐业,还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人菜就菜一点,该将就则将就,有多大个事儿? 快男高俅 大概是前年吧,湖南卫视推出了一档节目,叫作快乐男生。国人厉行节约,为减少口舌的运动量以及唾液的浪费,简称曰快男。这当然非常很好,与“五讲四美三热爱”一样,久而久之便约定俗成。不过,此等称谓只限国内流行,要翻译到国外给洋人听,他们怕是参不透其中的玄机和奥妙的。就是在国内,也有人对快男二字提出质疑:“某些语汇,客观上存在着多义性。快男在日常生活语境中,有着让人笑得不怀好意的涵义,是人人避之若浼的称谓。”实话说,我倒是觉得那位名士多虑了,终日为生计而奔波的芸芸众生,肚子里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舞台上叫快男,我辈就专心致志地看快男,快男乐,我亦乐,犯不着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打扰宝贵的荷尔蒙。 入选快男,才艺是第一位的。不管哪朝哪代,都会冒出一系列的偶像和明星,就像野地里草色茫茫、间或绽放出几枝骄傲的花朵那样,丝毫也不奇怪。戏台小天地,天地大戏台,在宋徽宗任总导演的那阵子,粉墨登场的角色乱乱轰轰,但表演上乘、作秀成功、一举扬名的非高俅莫属。试想,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如果手上没有点拿手的绝活儿,能够脱颖而出么?高俅凭着自身的才艺力克群雄,勇拔头筹,从一个泼皮无赖一直做到了殿帅府太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站在大宋的舞台上说学逗唱、耀武扬威、指点乾坤、精彩亮相,高二长袖善舞,迷倒了执政细胞不多,艺术细胞不少的赵佶先生。你道高某人不快乐、不快活,恐怕连脑子最不灵光的鬼都不相信。有鉴于此,把快男的光荣称号敬献个大宋明星高俅,似乎就不需要再浪费时间讨论了。我们对待仙逝的古人要宽大为怀,给个什么荣誉称号,可以五折六折优惠,含点水分不要紧,它又不是GDP指标,得过且过,将就将就吧。 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存高远,大功未成,何以家为?高俅的胸中充盈的便是这等志向。“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毬”。这就是说,他把青春献给枪棒和气毬,忙得连谈情说爱的时间也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舍却了春花秋月,忽略了似水柔情,高俅为日后之大快乐勇于牺牲眼前的小快乐,目光不可谓不长远。换个说法,他是在寻找机遇。所谓机遇者,等待的是有准备的人,没有能量蓄积,没有知识储备,没有制胜之功的人是抓不住机遇的。机遇是渊中的游鱼,要抓住它你得耐心结网,若是像木桩子似的守着,鱼儿自动来亲密接触这根木头的希望几乎为零。当然,我们也并不排除当年高俅所做的这一切,均是无意而为,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但他确实在有意无意间抓住了日后向上攀登的绳索。命运的链条一环扣一环,任何脱节都会导致功亏一篑。高俅的智商指数我们现在已经无从考证,可他掌握的技能涉及到诸多方面:“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歌赋”,将此人称之为“通才”、“全才”,应该是有些道理的。跑到梁山上去的那些好汉们为什么在与高俅的比试中占了下风,关键在于知识面太窄,具备的本领太单一。让李逵写诗,行吗?叫武松抚琴,行吗?请宋江踢球,行吗?都不行。当快乐男生需要多方面的、比较高的综合素质,仅凭能打打杀杀,撞出一条招安路线,再回到官场献技的舞台,道路曲曲折折,前程飘飘渺渺,真真是任重道远。 高俅当然绝非完人,别人有的缺点他都有,别人没有的缺点他也有。比如说,利用业余时间打打牌,把练枪棒之后未用尽的精力用来嫖嫖娼什么的,也是他快乐生活的组成部分。这些旁枝末节,不到降低他入选快男的分值,他完全可以在陈述中大言不惭:这是他快乐生活的另类元素。我们知道,高俅的家境败落,大宋朝也没有设置什么低保,他要混日子,而且要混得像模像样并且快乐着,最好的办法是找个银两丰厚的托儿。高俅想到做到,瞄准了生铁王员外的傻儿子。和这样的傻帽搞到一块是有点掉价,其实无所谓,人傻不要紧,只要银子真。这个世界上许多畸形的关系均是这样形成的,大可美其名曰资源互补,看看当今不少贪官身边的哥们兄弟,一个个横眉立目、脑满肠肥的,贪官喜欢的绝对不是他们的形象和智商,而是他们口袋里的金卡和票子。作如是观,我们就不会苛求古人了。再者,“人生行乐,须富贵何时?”以高俅的文化程度,对这句名言的深刻内涵还是能够理解的。辛辛苦苦地打工,分分厘厘地存钱,原始积累完成了,头发也变得花白了。这种落后的生活方式高俅嗤之以鼻,他知道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充分利用外资,借鸡生蛋,走的是一条空手套白狼的快乐之路。 有句话说得还真是对:道路是曲折的。生铁王员外的儿子傻,员外本人的智力很正常,眼见自己白花花的银子被高俅消耗了,肉不疼心痛,一纸文状告到了开封府,高俅终于等到了他分娩大快乐前的阵痛,领受了狠狠的二十脊杖。东京城里不留爷,那就自寻留爷处,准快乐男生高某人浪迹四方,在开赌坊的柳大郎家住了三年。宋哲宗赦宥罪犯,他又杀奔东京而来,辗转在董将仕、小苏学士、小王都太尉家混了一遭。小王都太尉过生日那天,专请小舅端王,见此情状,金圣叹金大才子英明断言:“小苏学士,小王太尉,小舅端王,既已群小相聚,高俅即欲不得势,亦岂可得哉!”也就是俗话说的,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接着才有了高俅到端王家送礼,端王踢球,球恰巧落在高俅身边,他凭一时胆量,使了个“鸳鸯拐”把球踢回端王的精彩传奇。其时,高俅的绝技和才艺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球技炉火纯青,端王连连喝彩,立刻将这位球场上的高才生收至自己门下。端王者何人?日后的大宋天子宋徽宗是也!他登基没半年时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就任大宋国第一快乐男生。 殊荣天降,不亦快哉!现在似乎不能确切地考证,高俅在担任太尉之前还有没有什么各类民间职务,诸如音乐家协会会员,书法家协会会员,美术家协会理事,相扑队名誉教练,国家气毬队总教头等等头衔。这些他都沾边,多弄几个无妨,油多了不坏菜。虽说有的项目是半瓶子醋,但职务上去了,玩起来败北的概率就会无限小了,偶然受挫,虽败亦光荣。高太尉围剿梁山失手,被宋江等众将擒拿,受到的竟是贵宾级待遇:筵席伺候,酒肉穿肠。太尉乘着酒兴,号称相扑天下第一,燕青不服,只一个回合便把他撷翻在地,宋江、卢俊义慌忙扶起高俅:“太尉醉了,如何相扑得成功,切乞恕罪!”遗风可继,日下你若是跟着摸印把子的人物到了高尔夫球场,尽管阳光灿烂,草色清新,负离子充满肺叶,也得做出挥杆笨拙、手足无措、举止张皇状,甘为铺垫,让头儿油然生出形象高大,登高望远,君临大地的最佳感觉。这样做不会吃亏,坚持下去必有好处。我们所担心的是,贱婢一旦做了夫人,马上张嘴骂别人贱婢,此类情景,谁看到了心里也不爽。 高俅就这样无限度地快乐着,时间长了,很容易乐昏了头。为一己之乐而不允许他人乐,迟早是要坏事的。逼走王进,陷害林冲、毒死宋江不说,天下苍生也被他祸害得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因一个人快乐而造成无数人苦痛,那么这个人乐的时间肯定长不了。高俅等人把大宋朝给祸害垮了,自己也跟着彻底完蛋。乐极生悲,此之谓也! 超女孙二娘 孙二娘乃一女流之辈,干的却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这种不对称往往引起审美意识的错位。按照当下的评判标准,她入围超女排行榜绝对不成什么问题。我在巴黎卢浮富参观的时候,看到了法国画家德拉克洛瓦的一幅名画——《自由引导人民》,画面上那个象征自由的女性头戴法国大革命时期红色弗里吉亚帽,身着长袍,双乳外露,极富震撼力。在这张充满刀光剑影的画作前,我试图寻找出一个与之匹配的参照系,眼睛稍微一闭,脑海里跃然而出的竟然是孙二娘的形象—— 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钮…… 这扮相说不上太好,可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在宋代,应该是极吸引眼球的装束。就是放到今天,和“流氓燕”、木子美,芙蓉姐姐PK一下,胜负如何也未可知。当然,与春树和卫慧这样的“身体写手”比较起来是含蓄一点。孙二娘既然裹起五颜六色的衣服,把自己武装到牙齿,说明她明白自己的身体具备了私密性的属性。光着屁股过日子固然精彩,若自娱自乐尚可,放到光天化日下就有点疹人了。试想,在大树十字坡下,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晃来荡去,别说正常人不敢来喝酒,就是连老鼠也会逃得远远的。老鼠这小动物不傻,知道在一个连衣服都不穿的人跟前讨生活,其风险系数早已经超过了临界值。 无论哪朝哪代,当超女都不容易。孙二娘长得傻大黑粗不说,还“眉横杀气,眼露凶光”,其外在形象的劣势是显而易见的。勤能补拙,好在她勤于修饰,“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衩环,鬓边插着些野花”,煞是抢眼。不管自己形象如何,敢于打扮得不伦不类是硬道理,孙二娘这一招至今没有失传,有个叫什么“娜姆”的明星深谙个中三味,头上顶着朵硕大的红花在舞台上横行霸道,说不准是哪个林子里飞出来的呆鸟。 大凡混到超女的份上,都有杀手锏。孙二娘的绝招是卖人肉包子,“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作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这几句话押韵顺口,简单易记,类似当今手机里的段子,想必是广为流传。孙“超女”从事的职业,对技术含量的要求尚在其次,没有熊心豹子胆倒是万万做不成的。作坊里“壁上绷着几张人皮,粱上吊着五七条人腿”,俨然是一座阎王店。从《水浒传》中的描述来看,让孙二娘把人麻翻,大卸八块,开剥开剥还行,但做起包子来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武松取一个拍开看了,见这馒头馅肉有几根毛,一象人小便处的毛一般”,足见这个母夜叉的经营手段只能纳入粗放式一类。连那里的几根毛都弄不干净,别的稍有点科技含量的精细活就更干不得了。假使组装奔月卫星用上这等人物,给你漏掉几个螺丝,少接两条导线,卫星飞到半空再掉下来,玩完。 孙二娘生不逢时,其困窘处有三:一是朝廷昏暗,民不聊生,大环境不好。二是五大三粗,形象丑陋,个人条件糟糕。三是知识有限,智商不高,发展前景堪忧。但还是应着那句话,天生我才必有用,蛤蟆虽小能蹦哒。孙二娘潜在的优势更是不可小觑:头一条是基因好。她敬爱的父亲大人是干什么吃的?《水浒传》中道得分明:“原来那老儿年纪小时,专一剪径”,也就是抢劫专业户。孙二娘身上传承的是匪类基因,与安贫乐道,逆来顺受的黎民百姓相比,她显然处在食物链的上端,属于食肉类物种。第二条是配得妙。倘若孙二娘婚配的是稍微具备点审美意识的乡绅财主,必定受尽脸色,抱屈终身。她不蠢,知道只有密切结合自身实际,才能走出一条符合客观规律的发展之路。所以,嫁给同样是以剪径谋生的张青,夫唱妻随,一曲和谐的抢劫二重唱在大树十字坡隆重献演。第三条是运气顺。如果她仅仅是杀几个客商,卖几笼人肉包子,干到底,也就是个小土匪,没多大造化。所幸的是偏偏碰到了花和尚鲁智深和打虎英雄武松,她的命运随之发生了重大转折,大树十字坡由一个普通的人肉作坊转化成了英雄献演的舞台。历史的聚光灯突然照耀在这里,将孙二娘定格在舞台的中央,“超女”就这样亮相江湖。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这就是时势,时势造英雄。老人家毛泽东深谙此理。文革期间,风云人物王力跳的最高的时候,主席信口吟出唐朝诗人罗隐的诗句:“时来天地皆助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传出去,王力瞬间从十八层云端掉进了地狱。英雄不是绝对的,英雄是一种需要,是一阵疾风的风向标。当英雄,说难也不难,关键看你敢不敢豁出去。比如说,大家都走路,你去走钢丝;别人染头发,你就染胸毛;阔佬穿时装,你敢脱裤子。特立独行,敢为人先。要切记,重复的不算英雄,效颦的不是西施。有人说过,天才的脱颖而出是一种宣告,亚天才和平庸者立刻贬值,已是名人和还想成为名人的奋斗者也会遭遇过剩,有了一种被推向墓地的危险。君不见一些行业里蜂拥出众多的美胸暴露者,喝彩声少,喧哗声多,成功者鲜矣。为什么?大伙都明白,那种以身体为本钱搏出位的方式,离美人迟暮的没落不远了。孙二娘肯定弄不懂什么“格物致知”之类的劳什子,她没有这么哲学、这么缜密。但她的确是有灵性的,用原始的创意,有意无意间走出了一条独具特色的成功之路。通常意义的包子可以是猪肉的,牛肉的,狗肉的鲜见,人肉的那无疑是独一份。宋徽宗临朝的时候,民不聊生,猪、牛、狗成了稀缺资源,杀人越货是一桩一举两得的买卖,张青、孙二娘夫妇盖两间草房,购几把快刀,用蒙汗药把人麻翻,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事情是凶险些,但在狼烟四起的大宋朝,大树十字坡这股野火恰巧与满地燃烧的熊熊烈焰连成一片,天地助力,孙二娘的时运谁也挡不住。 梁山泊众好汉中的三位女性,母夜叉顾大嫂的眉眼体貌与孙二娘极其类似,眉粗眼大,面胖腰肥,头插异样钗环,耍枪弄棒,本事了得,二三十人近她不得。一丈青扈三娘既是个美人胚子,也算得上武林高手。在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的时候,扈三娘排在59位,顾大嫂列101位,孙二娘叨陪末座,第103位。那么,她有什么资格称作“超女”呢?理由其实很充分,那就是她的搭档好,具备了一个好班子,一个好汉三人帮,她一出场,便和武松联袂献技,且不论本事如何,先赢得了碰头彩,影响大,效果好,意义深。整个事件浑然天成,远胜于机械、苍白的策划和摆布。今天,当轰轰烈烈的时代熔岩渐渐冷却,无数的人和事化成了一把把攥不紧的黄沙,从时间的指缝中悉数流走的时候,孙二娘仍然像一束异样的萤光,冲破布满尘灰的重重帷幕,扑朔迷离地闪烁在我们眼前。 当然,和当今的人肉盛宴相比,孙“超女”的人肉包子确实早已过时。“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五百年”,时代在前进,“超女”要发展。要允许芸芸众生愉快地运动眼球,调整好最私密的欣赏角度,非常盲目、非常苍白、也非常乐观地高声呐喊。 原载:《文学界》2009/1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