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杀有一种要夺取生命核心的欲望。在《一支出卖的枪》中，擅长讲故事的英国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就从描摹凶杀的这一种欲望起笔。于是，小说开卷伊始，读者的眼前就少不了这个职业杀手的身影。似乎用这个怀着满腔怨气、乖戾、狠毒身影的不时闪回，敲打人们的视觉神经。这还嫌不够，格雷厄姆·格林又赋予这个叫莱文的职业杀手一副丑陋的嘴脸，特别是那个天生的兔唇——豁嘴。 正因为豁嘴这个明显的生理缺陷，莱文的职业杀手生涯时刻如同紧绷的弦。为了赚200英镑，莱文受雇暗杀了捷克国防部长，他还在现场留下一个纸片，以便制造暗杀是塞尔维亚激进分子所为的假相。在小说开头，莱文就欠下两条人命，包括灭了在场的部长女管家。但他万万想不到，他动用那200英镑钞票中的任何一张，都会给警方提供及时追捕他的线索。杀手的职业习惯，使莱文明白自己已经被“出卖”，置身于将遭灭口的险恶之中。可他不明白自己杀的那个捷克老头，会与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有何关联。他必须要找到付200英镑钞票给他的那个混蛋，那个手指上戴着绿宝石戒指的商人模样的查姆里，以便查明真相。 莱文追踪查姆里，警探麦瑟尔追踪莱文；莱文为摆脱警方追捕，胁迫麦瑟尔的女友安做人质；安机智地摆脱莱文，又陷身于色迷迷的查姆里之手，因为她猜测到查姆里“出卖”莱文的原因，几乎被害丧命……在《一支出卖的枪》中，格林将他讲故事的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英伦的浓雾、冬夜的寒气、冷雨、雪霰，都被他齐刷刷调遣来，为情节的延伸各尽所能。这正是格雷厄姆·格林的招牌式风格，即使他是在讲述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故事，他也会“精巧地把代表家乡和异域的符号一一对应地交错并列”——博学的小说家、文学批评家戴维·洛奇，如此评述他的本国同行格林展开故事的特征。更何况《一支出卖的枪》的故事头绪，主要铺陈于英国本土的寒冬时节。 寒冬时节，具有与圣诞节关联的可能性。《一支出卖的枪》正是将这可能性发展成必然性。倘若因此责怪小说的作者别有用心，只能说你对格雷厄姆·格林的了解尚属浮浅，因为这是他又一种招牌式风格。格雷厄姆·格林的作品惯常追踪人性中“罪恶”的萌发，与其说他仔细勾画、区分、界定人性中“恶”与“善”的各自所占比例，不如说他着意渲染人性中“恶”与“善”的相互侵蚀之边缘的模糊，无论是他的“严肃小说”，还是他的“消遣小说”。与此同时，他以宗教信徒的虔诚，关注着小说里的主角、配角之忏悔和赎罪，即便他们悔改时周遭的气氛，与教堂、神父那种神圣的庄严毫不相干，但只要有“善”的颤动，纵然是一丝一毫，他都会不吝笔墨，尽力描摹。在《一支出卖的枪》中，他必然将莱文职业杀手的血腥气息，置身于圣诞节、平安夜来临前夕的那种无比圣洁安详的氛围之中。艺术境遇的开阖，历来与相互对照、映衬藕断丝连。 “优秀的故事都带有一个重负”，“恨只不过是爱的另一面”。将写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劳伦斯评述美国文学的如是说，搬过来阐述《一支出卖的枪》的文学思索，似乎还算不上生搬硬套。格林赋予莱文丑陋的嘴脸，满腔怨气、乖戾、狠毒的身影，却偏生不给他一个魁梧的身躯。你瞧，这个只有一副瘦小的身架和细胳膊细腿的职业杀手，击毙查姆里及其后台军火商马尔库斯爵士时是何等果断；可要开枪射杀追捕自己、悬在窗口如同一个毫无自卫能力的活靶子的警探麦瑟尔，他却犹豫不决。作为一名职业杀手的莱文，甚至还拯救了差点被窒息致死的无辜女子安的生命。就是这个满腔怨气、乖戾、狠毒的家伙，他在追踪自己被“出卖”的真相中，竟然用职业杀手的方式惩罚了挑动战争的元凶。 说莱文的死亡，为平民百姓赢得了几年和平的日子，可能只是小说家精心设置的虚构与历史真实的一次不失蹊跷的邂逅，可是，格雷厄姆·格林的《一支出卖的枪》，却让人们看到莱文的怨气、乖戾、狠毒是从何而来的；明白他在作恶之中，居然是急切地寻觅着爱。而人世间，又有如此多的出卖和伪善，这才是罪恶的。或许，格林讲述的这个优秀故事所带的重负，就是有着这般重量吧。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12月10日 (责任编辑：adm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