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创了世界现代文学的新品种。 什么样的新品种——散文诗! 散文诗不产生自文艺复兴时代,不产生自古典主义、伪古典主义时代,不产生自浪漫主义时代,即使德国的浪漫主义狂飚运动,也没有突破传统形式的籓篱,只有在十九世纪以后,世界发展到进入了现代社会,才产生现代艺术。法国诗人波特莱尔的诗集《恶之花》,首先具有现代艺术的先期特征,标志着现代派文学象征主义的出现,诗集出版以后,保守的贵族资产阶级竟然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诗人送上法庭,然而时代毕竟不同了,自由思想必然会取得胜利,此举反而对波特莱尔起到“炒作”的作用。 与此同时,波特莱尔读到一位默默无闻的无名作家贝尔特朗的作品,那位淹没在巴黎的人海中,终其一生才在死后方得出版的薄薄的小册子——《夜之卡斯帕尔》。这是什么?既不是小说,又不是散文,当然不是诗歌,他反反复复读到第二十遍,不禁拍案惊呼:这是一种新品种的雏形,这就是散文诗! 中国诗人徐志摩在《波特莱尔的散文诗》(原刊1929年12月《新月》第2卷第10期)一文中,译了波特莱尔关于散文诗一段重要的话,我曾读过这段话的多种译文,徐志摩的最美、最令人感动。也许并不是原文僵硬的直译。徐译波特莱尔说:“我们谁不曾,在志愿奢大的期间,梦想过一种诗的散文的奇迹,音乐的却没有节奏与韵,敏锐而脆响,正是以迹象性灵的抒情的动荡,沉思的迂回的轮廓,以及天良的俄然的激发?” 什么叫散文诗?这就是!波特莱尔在他的诗集的序言中写道:“大名鼎鼎的诗人长久以来分配着诗的领域的最华彩的省份……因此,我要做些别的事……”这别的事,就是他创造了“诗的散文的奇迹”。 于是,他首创了世界现代文学的新品种,第一个用“小散文诗”的名义完成并出版了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尽管受贝尔特朗《夜之卡斯帕尔》的影响,但贝尔特朗并没有自觉的文体意识,没有标明那是散文诗集,而《巴黎的忧郁》则旗帜鲜明:“这还是《恶之花》,但更自由、细腻和辛辣。”他的后继者、后期象征派诗人瓦雷里读后感叹道:“一切都是魅力、音乐、强力而抽象的官感……豪侈,形式和极乐。”大作家雨果总结性地赞美:“他创造了一个新的战栗!” 波特莱尔是都市诗人,他生活在巴黎,在巴黎的中心,沉入深深的忧郁。《巴黎的忧郁》有巴黎各阶层人物的写照,尤其是“草根”平民、流浪者和乞丐,那些阴暗的角落,苦难和腐败的人生,歌吟诗人自己幻灭的灵魂的真实体验。哲学家本雅明著书分析波特莱尔是“发达的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代表十九世纪的“资产阶级浪子”。所谓“浪子”,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一个颓废主义者,丧失了祖国感、民族感,生活在城市底层,拔掉了乡土的“根”,一个世界流浪汉,一个赤裸裸的本质意义上的“人”,这就是我们选读的《外方人》的形象。 “外方人”,仿佛俄国同时代的“多余的人”,或现代曾经想象而未被证实的“外星人”,不,他就是波特莱尔本人。 “外方人”或译为“陌生人”,或可译为我国佛道的“方外人”,是波特莱尔夫子自道。他童年丧父,母亲改嫁,家庭瓦解,母亲始终不相信他,曾说:“我们多么吃惊,夏尔竟想当个作家!”因此,他写道:“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姊妹,也没有兄弟。”波特莱尔即使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也视同陌路。一种深深的孤独感,侵入波特莱尔的骨髓。加之挥霍尽遗产后穷愁潦倒,在巴黎的陋巷啜饮生活的苦艾酒。他愿意自己摆脱掉这矛盾,成为一朵飘泊无定的即将消逝的云。 波特莱尔年轻时曾远渡重洋,日后在忧郁的巴黎,他幻游远方,幻见异域的亲近的熟稔的一切。他一再写《海港》,从海港起锚吧!看海港启碇、归航、集散、繁忙……是一种象征,是人生的开始与归宿。当他沉湎在那样心绪里,倦于搏击,间距地看港口桅樯林立,倒是美和协调的,船只穿梭,去者自去,来者忽至,芸芸众生为营利而奔忙,直觉得万念俱灰,这正是现代人的精神疲劳。 第一部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是属于现代人的。是波特莱尔用不朽的笔写了那些速朽的肉体和衰败的荣耀,以波特莱尔式的颓废和善恶观,在现代人的纤细的灵魂里找到了锐利的快乐和极限的痛苦。 原载:《文学报》2012年01月1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