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作家”构建的文学迷宫 《哈扎尔辞典》的奇特、奇异与奇丽 文/刘蔚 《哈扎尔辞典》是塞尔维亚作家米洛拉德·帕维奇于1984年出版的一部小说,开创了辞典小说的先河。这部小说内容纷繁复杂,古代与现代,幻想与实现,梦与非梦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一起。时空倒溯,人鬼转换,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扑朔迷离地描述了哈扎尔这个民族在中世纪突然从世界上消失的谜,被公认为一部奇书,现已译成世界上二十四种文字。 阅读《哈扎尔辞典》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心理体验和挑战。这部奇书的作者是有“鬼才作家”之称的塞尔维亚人米洛拉德·帕维奇。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笔者常会联想起我国唐朝的伟大诗人李贺,李贺有“诗鬼”的外号,也是不折不扣的文学鬼才。“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遥看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在他的诗中,现实与梦幻、历史与神话、空间与时间、阳刚与阴柔的转换与交织,扑朔迷离,交错重叠,五光十色,闪耀出诡谲奇异、斑斓绚丽的光芒。帕维奇在文学气质上与李贺有相似之处,当然,也无法进行简单的类比。不过,帕维奇以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渊博的历史文化知识构建起了一座文学迷宫,让《哈扎尔辞典》散发出奇特、奇异、奇丽的神采,使其当之无愧于“21世纪的第一部小说”之美誉。 说奇特,首先是就它的结构而言。用词典的形式来结构小说,帕维奇堪称古往今来今来第一人。众所周知,小说走到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无论是结构形式,还是表现生活的广度、挖掘人性的深度,都达到了成熟的高峰。后来的现代主义文学、各类名目繁多的先锋派文学,也涌现出了一些经典,但它们的重要价值之一,是体现在文本的推陈出新上。帕维奇便是这样一位伟大的作家,正如当年因这本书而无奈地卷入一场文坛公案的张颐武教授所言:“‘词典’方式无疑是帕维奇最别出心裁的创造,这种方式最好地表现了‘哈扎尔’民族的扑朔迷离的历史”。无疑,帕维奇对文本结构的探索具有开创性的贡献。 哈扎尔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强国,它在唐朝年间的东突厥帝国灭亡后崛起,据说和突厥有着共同的王室血统。哈扎尔人建立的国家位于今天黑海和里海之间的高加索地区,定都在伏尔加河流域。唐天宝年间,他们曾经遣使长安。中国的古籍文献中,称他们为可萨人。就是这样一个彪悍强大、善于航海的民族,却在公元10世纪时被基辅罗斯人突然打败,从此烟消云散,隐入历史的迷雾中。史料上对哈扎尔人的记载很少。帕维奇有意将这些有限的历史捏碎,与他那无拘无束、汪洋恣肆的想象力以及博大精深的宗教、民族、历史和文化知识重新组合,构建了一个似真似幻、神奇无比的哈扎尔王国。在其笔下,哈扎尔的可汗请来了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的使者进行大辩论,他根据辩论的最终赢家决定哈扎尔改宗三大教派中的某一种信仰。这一过程就记录在本书的三大部分--红书(基督教关于哈扎尔改宗大辩论的资料)、绿书(伊斯兰教的相关资料)、黄书(犹太教的相关资料)中,以词典词条的形式不断反复地呈现。读者可以进入任意一个词条阅读,也可以根据其中注明的一个关键词切换到另一个词条加以对照检索,犹如电脑的超文本链接。这大大增加了阅读的随意性、跳跃性和趣味性。但在阅读的过程中,你会逐渐发现,三大教派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是互相矛盾的,他们都振振有词地证明自己是这场论辩的胜利者。这增加了阅读的难度,却可能符合历史的逻辑,也是作者的有意为之。我们仿佛进入了一座文学和历史的迷宫,左顾右盼,目迷五色,眼花缭乱,而帕维奇却好像在一旁抽着烟斗,看着我们,为他深不可测的智慧对我们智力的考验,露出他那幽默而狡黠的微笑。 奇异,则是指《哈扎尔辞典》糅合了光怪陆离的意象和元素,使之呈现出神奇诡异的色彩。左右手都有两个大拇指的阿捷赫公主、没有鼻中膈的魔鬼谢瓦斯特、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大秀刀法的刀客、用一个年轻姑娘的头和其他青年的身体部件拼合出的新可汗、用象征光阴的黑色乳汁哺育情人的贵妇人,等等,作家将奇幻、侦探、悬疑、推理乃至凶杀等众多的文学元素融为一体,大大增强了本书的可读性。哈扎尔人原先信仰一种古老的捕梦者宗教,拥有捕梦术的哈扎尔人可以自由地进入他人的梦境,“盗梦空间”,穿越时空,用这种神奇的方法记录情感和历史。对哈扎尔人改宗受洗起了决定性作用的阿捷赫公主就是捕梦者教的教主,她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还是虚构的文学形象,只有帕维奇清楚;但书中提到的创建斯拉夫基里尔字母的康斯坦丁、梅福季兄弟,历史上实有其人,帕维奇呼风唤雨,让这两个斯拉夫“圣徒”走进他的历史,在基督教使者战胜另外两大教派使者的辩论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作家甚至将中国文化的元素揉进了书中,那位神秘的刀客斯基拉会用中国的针灸术随时治愈自己的刀伤,让人不得不叹服帕维奇知识的渊博和构思的巧妙。 日本作家村上龙的小说名篇《69》中有句带有黑色幽默的名言:想象力夺取政权。天才的想象力、卓越的文学才华与深厚的历史感水乳交融的《哈扎尔辞典》,足以征服读者,放射出了奇丽超卓的光芒。女修道院的一名哈扎尔修士与另一个修道院的修士弈棋,却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他们每年走一步,棋路越过黑海和里海之间广阔的空间;两人轮流放隼来捕捉棋路上作为棋子的动物。这是何等的潇洒和宏阔!这位哈扎尔修士就是最出色的捕梦者之一萨费尔,他修行的最后一位对象则是他的情人阿捷赫公主。而阿捷赫公主的命运象征了哈扎尔民族以及它所代表的一种文明的命运。“倘若一个民族消亡,最先消失的是它的贵族阶级和它的文学……”作家如是说。阿捷赫公主虽然全力推动哈扎尔人改变宗教信仰,但聪明无比的她已经预见到了它的结局和哈扎尔人的历史宿命。在黄书的记载中,犹太教胜出,阿捷赫公主意识到大难即将临头,在魔鬼的诅咒下,民族的语言和诗歌会消失殆尽,于是她下令征集了许多会说人话的鹦鹉,让每只鹦鹉学会一个词条。后人正是通过捕获这些会背诵哈扎尔诗歌的鹦鹉零星地收集到了一些史料,才不至哈扎尔的语言和文化完全湮没在历史的烟云中。这一神幻的、悲剧性的描写,让我们喟叹文明的奇妙和脆弱。诚如美国评论家塞博尔德称赞的,这是“一部能够引起人们对语言、时间、历史和信仰进行思索的作品”。 《哈扎尔辞典》展示了人的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和文学的无限可能。 相关链接 米洛拉德·帕维奇(1929-2009) 塞尔维亚作家,文艺学家,哲学博士,贝尔格莱德大学教授,塞尔维亚科学和艺术院院士,全欧文化学会和全欧科学与艺术家协会成员。曾被美国、欧洲和巴西的学者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1967年发表处女作——诗歌《羊皮纸》;1971年发表长诗《月长石》,奠定在前南斯拉夫文坛的地位;代表作《哈扎尔辞典》于1984年问世,当年即获南斯拉夫最佳小说奖。 原载:文汇报2013-04-2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