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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0年，我写《曹寅(续琵琶)初探》的时候，了解到曹寅的戏曲作品尚有《北红拂记》、《太平乐事》、《虎口余生》等数种，前两者因早见于尤侗《艮斋倦稿》及刘延玑《在园杂志》的记载，知者甚夥。惟《太平乐事》杂剧，因其署名“柳山居士”，不但过去在论述曹寅剧作时均未涉及，即有著录此剧之戏曲书录亦均失考，不知撰人姓名。如现藏杭州图书馆的清人姚燮《今乐考证》稿本第二册著录了《太平乐事》总名及《灯赋》等分目九种，仅署题“柳山居士”而不名。近人傅惜华《清代杂剧全目》将此剧列入清中叶时期杂剧家作品，题记“柳山居士，姓，字号，均已无考。籍里、事迹，亦皆不详。”并错误的推断“其约为乾隆时人。”更由于这些作品后人较难看到，也未引起研究者应有的注意。近年来，随着“红学”研究领域之发展，曹雪芹家世生平历史资料的进一步发表，使我们知道：曹寅别暑“柳山”，一见于张云章《朴村诗集》卷四《奉陪曹公月夜坐柳下赋呈》首句：“柳山先生性爱柳”注“公以柳山自号”；又见于康熙辛卯曹寅《题马湘兰画兰竹》立轴，自题“柳山赘叟”[1]。可证《太平乐事》杂剧作者“柳山居士”确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从曹寅的《续琵琶》传奇和《太平乐事》杂剧创作上的创新和艺术成就来说，他应该是清初文坛上一位有影响的戏曲作家。 《太平乐事》杂剧，上海复旦大学图书馆及南京图书馆均有收藏。这是一个行款疏朗，字划清晰之精美刻本，一如曹寅主持刊刻的其他书籍。这个剧本共分十折，计为：《开场》、《灯赋》、《山水清音》、《太平有象》、《风花雪月》、《龙袖骄民》、《货郎担》、《日本灯词》、《卖痴呆》、《丰登大庆》。全剧表现了清代康熙盛世，万民同庆灯节，歌舞昇平的景象，当与后来的《悬灯预庆》、《万国来朝》、《四海舁平》、《五谷丰登》等庆典节令“应承戏”同列。我同意戏曲舞蹈研究者宋铁铮同志的论述，“这个剧目很可能就是为进呈给南巡的康熙而制作的。”此剧书前有洪昇、朱彝尊两名家序及作者自序，第八、第九两折后各有题记一条。洪、朱两序给予此剧评价极高。洪昇在看到原稿后大为赞赏，说“其传神写景，文思焕然，诙谐笑语，奕奕生动，比之吴昌龄《村姑演说》，尤错落有古致，而序次风华，即《紫钗元夕》数折，无以过之。至于《日本灯词》，谱入蛮语，怪怪奇奇，古所未有”；朱彝尊则云其“意匠经营，穷工极致。聚沙为??，鞭石成桥，未足喻其变幻”。曹寅在自序中更为我们提供了此剧创作、演出和刊刻以及与洪舁交游等重要情况。比如：(一)曹寅认为“旧有金陵陈大声《太平乐事》一阙，曲多焰段，小令只堪供弹唱，因补填大套七折以《太和正音》、《灯词》系其尾，大声《灯赋》弁其首，适有庄贞生妙制宋灯，诸巧辐辏，其戏遂成。”按《太平乐事》是元代曲目，陈大声、刘仲修、过岁华等都填过词。现经曹寅在此基础上填补为表现上元灯节，可以演出的大套戏，每折戏的场面都极为欢快、活跃。 (二)曹寅对洪昇极为看重，他从官居江宁织造之尊，结交了洪异这个在京师因非时演出《长生殿》召祸被逐的失意者。并于康熙四十二年，把自己的近作《太平乐事》请他作序，第二年还邀约洪氏至南京，于织造府署宴演《长生殿》“公与昉思雠对其本，以合节奏，三昼夜始阙”，并有《赠洪昉思》诗相和。至康熙四十八年九月曹寅闻知洪昇落水而亡的消息后，又将《太平乐事》“急切付梓，盖存故人之余意焉。”可知两人相交之深。(三)曹寅在序文中还提到一位名叫“东皋”的表兄，说他“酷爱其词”，这位表兄是谁?根据下文提及洪昇于康熙四十三年“捉月之游”的“又一年，东皋亦下世”的年代来考查，“东皋”其人应是曹寅的姑表兄甘国基。甘字靖之，号鸿舒，虽在《甘氏家谱》没有此“东皋”别号，但其卒于康熙四十四年三月廿九日，正与文中所述相符。甘国基是因吴三桂叛乱自刎于云贵总督任上的甘文焜的第三子，著有《劲草堂诗集》(抄本)，这可补曹寅家亲属有关的戏剧史料。 (四)曹寅在第八折《日本灯词》后有一题记云：“倭语出《万里海防》及《日本国图鉴》四译馆译语填合而成……前年得曝书亭所藏《吾妻镜》，考之无异。《吾妻镜》，华言《东鉴》，”其博识可见。另第九折《卖痴呆》后有“立亭”所作题记云：“此剧”宾白半出曲即王景文……“侍柳山先生十年”，年未五十因病去逝。“立亭”何人，待考。根据以上的线索，我们大致可以断定曹寅写作《太平乐事》的时间，大约在康熙四十年前后，当时他四十五、六岁，序文作于康熙已丑四十八年，两年后曹寅就病逝于扬州了。 综观这《太平乐事》十折戏，“凡涣渔耕牧，嬉游士女，货郎村伎，花旦秧歌，皆摩肩接踵，外及远方部落，雕题黑齿，卉服长 ，僸侏兜离，网不罗列院本。”(洪昇序文语)。应该指出，《太平乐事》虽有总名，但除了庆典祝颂这一共同点外，其他各折都是可以各自独立的，因而每折各有特色，各折场面充满了欢乐热闹的气氛，多层次、多侧面地表现了各阶层人民欢度上元佳节的方式和心情，其中有表现各种形式的春灯，如：绣球灯、鱼灯、游船灯、莲花灯、琉璃灯、走马灯、龙灯、虎灯，等等。此外还有各种戏文的“社火”，如杜甫游春、李白醉月、斩怪钟馗、降魔大圣、虎牢关、九里山、西游．记、醉八仙，等等。还有以沉迷香为奖品的灯谜游戏，另外各折戏中穿插着小儿舞、百丈旗、跑竹马等民间舞蹈场面，各显其能，各臻其妙。在货郎担的商品中则有魔合罗、笑天狮等儿童玩具。台词中的“瓮城外摸钉笑，灯市上开台闹”，即是说明灯节时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到瓮城摸门钉。称为“走白病”，反映了当时北京的民间习俗。凡此种种，一方面使我们看到了一个相对稳定和安乐的社会侧面；一方面也使我感到剧本中有明显地为康熙歌功颂德的思想。这种“应承戏”，本来就是为这种目的创作的。 在我们认真读了这个剧本之后，确实令人佩服曹寅的文学和艺术才能，真如朱彝尊在康熙四十四年为《楝亭诗钞》序中评曹寅诗所说，“无一字无熔铸，无一语不矜奇。盖欲抉破藩篱，直阙古人窔奥。”这个评语，同样可以用来评论曹寅的戏曲创作，而且使我们想到曹雪芹从乃祖身上汲取了多少营养[2]。现在，我们就几折非常有特色的戏来加以说明。 在第四折《太平有象》中，用了北曲[吴绛唇]和[江水儿 ]两支曲子，反映了盛清时期各蕃属国竞相进京献宝的热烈场面。献宝者除了藩属各国侍子(王子)，还有西洋舶主。剧中提到的“羊肝色的倭漆”就是一种商品，反映了当时中国和东西洋文化、经济交流的通商情况。在本折的科介中有[引象先上、各国跳舞献宝摆势]，如果演出时，可以推想舞台上会有经过训练的真象上场，以象征真正的“太平景象。”在剧中出现的带着贡品，带着舞乐的各国侍子，有“八百媳妇国”(今云南省)，“哈蜜国”(今新疆)，“乌斯国”(今西藏)等等，也从一个侧面反应了中国这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密切关系，以及边疆稳定，各民族和睦团结的局面。 在第五折《风花雪月》中，作者借“长安城外一个庄农之口说道：“户免差徭地免粮，青山绿水好村庄。三餐饭饱真无事，独倚藜条晒太阳”，夸耀自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几个孙子，过着“不饥不寒”的太平盛世生活。这反映了康熙时期推行“以休养生息为首务”的政策措施后出现的安定生活。曲文所言虽带有夸张之词，但这和曹寅比较留心民风民俗，多少了解一些下层民众各类人物的实际有关。 《太平乐事》杂剧中，最值得注意的是第八折《日本灯词》，它是一篇有关清初日本灯词在中国流行情况及其演出方式的重要文献资料。在这一折戏中的日本舞蹈有灯舞、扇舞、花蓝舞三种形式。戏中日本国王有一段念自：“今值正月令节，经场圆满，就俺本国风俗，演戏闹灯，鼓舞和气”接着是（卜，女乐上，舞扇)。我们知道，日本的扇舞是出名的，作者安排这一段舞蹈，一定是仿效歌舞伎表演日本风味的扇舞，当时也一定有出色的表演。曹寅在本折的题记中说：“此曲调寄中吕，依吴昌龄《北西游·灭火词》而作，”除开头一曲[金字经]用汉语外，其余[倭头曲] [倭曲肚] (倭曲尾]及[清江引]四曲的唱词，都是按照当时日语的音译。二百八十多年前就象现在演唱外国歌曲一样用原文唱了。这在戏曲创作中是如此别开生面，多么有创造性的艺术杰作。据宋铁铮同志告诉笔者，他曾就本折中日本音译，请教过国内外专家，认为其读音都是明末清初浙东宁波、绍兴一带通事(翻译)的口音，一时很难译出，但按前面念白中“演戏闹灯，鼓舞和气”的说法，其内容也一定是祝颂类的歌词。这里仅举第一曲为例。 [倭曲头]明哥多得米哥，陀姑移亚妈吉乃多，哥面乃礼的梭，何耶俚一啜谁唆。达昂因，挨核蒲漫陀饿。发赖旦躲，何埋俚阿，发懒加，小思奈大。迷见觅都，迷见觅都，个戈路，亦画水 。 此外，我们看到在《太平乐事》中包含了异常丰富的插舞，给人以一种新奇、别致的艺术享受。除了上面提到的象舞、少数民族舞、日本舞外，在第六折《龙袖骄民》中有秧歌舞；在第九折《卖痴呆》中有竹马舞；在第十折《丰登大庆》中有灯舞，等等。这在以往戏曲中并不多见，它反映了清代的民俗情况，以及各民族之间和国家之间的文化交往。 《太平乐事》杂剧的语言也很有特色。它符合人物形象特征，有着丰富的色彩。如第二折《山水清音》中的渔、樵、耕、牧；第三折《龙神骄民》中的冶游子弟；第六折《货郎担》中叫买物品的货郎；第九折《卖痴呆》中的呆子等等， “状物传神，维妙维肖，诙谐笑语，极为生动”[3]。 [1]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第七章《史事稽年》，转引《名人书画第十集第 二幅，马湘兰画兰竹》． [2]请参看拙作《作为戏曲家的曹寅》一文. [3]见孟繁树：《曹寅和<太平乐事>杂剧》，1984年2月14日《光明日报》 原载：《红楼梦学刊》1986/04 原载：《红楼梦学刊》1986/0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