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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烘托手法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罗宪敏 参加讨论


     烘托,是文艺作品的一种侧面描写的表现手法。它作为正面描写的补充艺术手段,对塑造艺术形象,反映社会生活,深化主题思想,增强审美效果,都起着积极重大的作用。曹雪 芹是最擅于运用烘托法的艺术大师。他独出机杼,精心结撰,在《红楼梦》里将这种表现手 法营运得丛层多彩,极尽奇妙。下面,我们仅择其要者,逐一加以缕析。
    烘 云 托 月
     这是一种极普遍、极典型的烘托法。它以正面描写之“云”作为宾,将所托之“月”作 为主,烘宾是为了托主。曹雪芹随笔泼彩,将烘云托月法发挥得巧妙灵通,千汇万状。
     设次要人物为“云”,主要人物为“月”,以次要人物烘托主要人物,是《红楼梦》里 最常见的用法。第四十三回,宝玉素衣素服带茗烟到水仙祭金钏儿。在这个场面里,宝玉自 应是主,茗烟则应为宾。但作品仅只写了宝玉焚香、施礼,笔墨用的很少,而为茗烟却安排 了一大段祝词,极写了他的伶俐乖巧。作者这样写,正是要以、宾煊主,烘云托月,借茗烟的 祝词,道破宝玉难说出的心事,直照出他一生独用情于“人间有一,天山无双”的女孩儿的行 止。以茗烟的伶俐乖巧,映现出宝玉的聪俊颖慧。庚辰本有脂批说:“写茗烟一戏,直戏入 宝玉心中,又发出前文,又可收后文,又写茗烟素日之乖觉可人,且衬出宝玉直似一守礼待 嫁的女儿一般,其素日脂香粉气不待写,而全现出矣。
     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曹雪芹还经常以群象为衬宾,以突出烘托主要人物形象。第六十九 回,凤姐“弄小巧用借剑杀人”,曹雪芹设秋桐、平儿、丫头、媳妇为宾,从不同的侧面烘 托出风姐“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诈”,发狠要弄死尤二姐的歹毒奸恶。有正本也圊前总批说:“写凤姐写不尽,却从上下左右写。写秋桐极淫邪,正写凤姐极淫邪。写平儿极义气,正写凤姐极不义气。写使女欺压二姐,正写凤姐欺压二姐。写下人感激二姐,正写下 人不感激凤姐。”选取多人为宾,从上下左右同时着笔,这便有如画家画月,以五彩云霓烘 染成斑斓夺目的“托月”光圈,足以把主要人物多层次多色彩地衬托出来。
     有正本第五十九回回末总批曾说:“不意莺嗔燕怒逗起波涛,婆子长舌,丫环碎语,群 相聚讼,又是一样烘云托月法。”我们都知道,第五十五回探春理家之后,贾府日益露出了衰败的征象,各种矛盾相继激化。这回里写的下人作反,正是从一个侧面表现了贾府的颓丧没落,以“极小的,算不起数儿来”的小事,衬托着秘而未宣的“大的可气可笑之事”。可见,在《红楼梦》里,烘云托月法也用在了事件、情节的描写上。曹雪芹借宾衬主,因小见大,以事显事,充分发挥了烘云托月法独有的神功妙用。
    两 山 对 峙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对照烘托法。它不分宾主,相对的两“山”夸缛斗炫,争高比低, 各自都是独立存在的艺术实体。在《红楼梦》里,曹雪芹常着意于“特犯不犯”的艺术安排,造成两“山”对峙,粗看似同,细看则异。他不拘一格,或以人为“山”!,或以事为 “山”,两“山”之间,既有近接,也有遥对。它们相对映照烘托,倍益鲜明地突现出各自 独有的殊神异彩。
     黛玉与宝钗,是《红楼梦》里两座突兀对峙着的主峰。他们经常相映成趣,各展风姿,各显 才情。第十八回,宝钗、黛玉同时帮宝玉题诗,就是“特犯不犯”的对峙之笔。宝钗是见元 春不喜欢“红香绿玉”四字,改成了“怡红快绿”,而宝玉诗中偏用“绿玉”二字,有意和元春“争驰”。因此,她劝宝玉将“玉”字改成“腊”字,并告诉了他出处。她还趁机“悄悄咂嘴点头”笑着发了一通“金殿对策”的议论,且“悄悄的笑道:‘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黛玉代宝玉作诗,是为了“省他些精神不到之处”。她没有宝钗那番谑言笑语,“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在他眼前。”这样两相对照,就把她们两人不同的思想性格、神情意态,都鲜明地展露出来了:宝钗巧于逢迎,博学多才,对宝玉又是讽劝,又是媚悦;黛玉心地纯正,文思敏捷,对宝玉爱在心里,出之以诚。这可谓近接。
     宝钗与黛玉也有许多遥相对峙的情节场面。庚辰本第十九回有条脂一批说:“玉生言 (香)是要与小恙梨香院对看,愈觉生动活泼。且前以黛玉,后以宝钗,特犯不犯,好看 煞。”“薛宝钗小恙梨香院”是甲戌本第八回上半回的回目。它与“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都 是从宝玉探病写起的,中间均穿插了“金”“玉”之论、宝玉闻香,结尾皆由第三者的突然 来到打断。此乃“特犯”之笔。但具体描写却又绝不相犯。宝钗抱病仍坐在炕上做针线,谨 守着女儿的“本分”,一副“藏愚”、“守拙”模样;黛玉有病便睡,恣意任性。宝钗见了宝 玉便忙起身,相迎让坐,命人倒茶,“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姊妹们都好”,客客气气,礼数周全;黛玉见了宝玉,也不起身,也不让坐,还要把他支使出去,根本不讲虚情假礼,处之若素。宝钗瞩意于宝玉项上挂着的“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忙讨着要看,黛玉关心的是宝玉脸上粘上的一点胭脂被剐人当奇事新鲜话去学舌讨好,“吹到舅舅耳朵里,又大家不干净惹气”,急用自己的手帕为他拭掉。宝钗心机深藏,巧妙地将“锁”配“玉”,情态矫揉造作,若即若离;黛玉直露率真,尖刻地嘲讽“金”“玉”之配,神采飙飞俊逸,尽情极态。两相比照烘托,各有神理,各显其妙。
    背 面 敷 粉
     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里,曾诠释“背面敷粉法”曰:“如要衬宋江奸诈,不觉写作李逵直率;要衬石秀尖刻,不觉写作杨雄糊涂是也。”可见,背面敷粉法亦即反衬法。它与两山对峙法的区别点在于:它必须是两种异色的反衬,不是在同中见异,而是在异中见异。
     第二十五回,贾环暗中算计宝玉,敢意推翻一盏蜡灯,烫伤了宝玉的脸。可是,宝玉却 毫不计较。为了瞒过贾母,不使赵姨娘、贾环挨骂受责,他还说是自己烫的。经过这样一反 衬,这两兄弟的思想性格便泾渭分明,善恶自见了。第七十三厨,“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迎春不但不肯追回奶妈私自拿去赌钱的首饰,对王住儿媳妇捏造假账、威逼她去为奶妈讨情 的大嚷大叫也不予理论,“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去看”。真是“虎狼屯阶陛,尚论因 果。”表现胆小怕事,心活面软。探春却不同了。她不仅当成自己的事要问要管,还召来平 儿,镇住了王住儿媳妇,的是杀伐决断、凌厉刚强。姊妹两人,一懦一刚,异色相烘,各都 增色添彩不少。作家按照相反相成的道理,恰如其分地将之表现在文艺作品里,就有了艺术 上的反衬法。
     曹雪芹不只停留在一般的正反相衬上,还将背面敷粉法巧妙地运用在人物整体的塑造 上。第三回,黛玉住进荣国府以后。王夫人向黛玉介绍宝玉说:“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黛玉亦曾听母亲说过,她的这位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甲戌本在这段话上有眉批曰:“这是一反衬章法”。这就指明了,作者从王夫人、黛玉母亲等世人眼中、意中写宝玉,将他的正面性格都看成反的丑的,乃是一种以正作反、似贬实褒的反衬手法。不独如是。一部《红楼梦》,正象脂批所说,是“通部中笔笔贬宝玉,人人嘲宝玉,语语谤宝玉”。贾政斥他为“酒色之徒”、“作孽的畜生”、“不肖的孽障”;袭人认他为“放荡驰纵,任情恣性,最不喜务正;宝钗嘲他“杂学傍收”、“素日不正”、“无事忙”、“富贵闲人”;兴儿说他“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连傅试家的两个老嬷嬷,也笑他“外象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有些呆气”,“是个呆子”。这都是由反 面着笔、从背面敷粉的反衬法。在世人眼里,贾宝玉如此“愚顽”、“偏僻”、“乖张”,适足以衬出他异于常人的封建叛逆者的思想性格。因此,脂批不断提醒我们:不要看这书正面,而要看反面,“愚掘偏僻”“四字是极不好,却是极妙”。在曹雪芹笔下,背面敷粉法被发挥运用得多么浑化天成、独到灵妙啊!
    写 实 射 虚
     写实封虚亦即以实衬虚。它的特点是注此写彼、指东击西。哈斯宝在蒙译本《红楼梦》 第十五固有批语说:“眼观彼处,手写此处,或眼观此处,手写彼处,便见文章微妙。”它 与烘云托月法的区别在于:“月”在这里完全隐起来了,也无宾主之分。它的妙处在可以收 到“一击两鸣”的艺术效果。因此,脂批有时干脆称它为“不写之写”的“一击两鸣法”。
     《红楼梦》里的写实射虚法,有以多人射一人的。宝玉受笞挞,轰动了整个贾府。随着 王夫人、贾母的出场,阖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都蜂拥而至了,唯独黛玉没有来。宝玉 堤黛玉唯一的知己,精神生活的寄托,平素形影不离,彼此关心体贴。怎么此时竟会如此漠,不探不问?读至此,都不免要掩卷深思,疑惑难解。只有当我们读到下一回,看到黛玉独探宝玉时那双肿得象桃儿一般的眼睛和满面泪光,才会恍然大悟;原来她是独自个儿在为宝玉伤心痛哭,无法带着泪眼见人,泄露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曹雪芹留下黛玉不写,正是要以大伙震惊忙乱之实,映射林黛玉独自悲切之虚,让读者慢慢去咀嚼回味,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以构成林黛玉“抛珠滚玉只偷潜”的动人意象。这比起实写几笔,让林黛玉出来亮亮相,不是具有更大的艺术魅力吗?
     曹雪芹的一支笔变幻无穷,腕力千钧,既能以多人射一人,更能以一人射一人。这主要是以某一个人物的心理反应、神态动作的描写,同时映射出另一个人的思想性格。读过《红楼梦》的读者,都会对贾政的“父道尊严”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小说中也不乏对贾政此方面性格的正面刻划,但曹雪芹更多地是借助宝玉惊惧变态的神情意态的描写,从侧面映射出来的。贾宝玉就象老鼠避猫一样,总是远远地躲开贾政,宁可绕远路走,也不肯从父亲住房附近经过。一听父亲叫他,便“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 “ 露杀死不敢去”。只得去时,也是“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挨门进去”。在贾政面前,他常显得诚惶诚恐,踧踖不安,“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 “ 唯唯而已”。只要一离开贾政,宝玉就“如同开了锁的猴子一般”,指手画脚,长谈阔论,活泼得趣。作者这些随时浓抹淡染上的几笔,不仅实描出了宝玉急剧的理反映和形态特征,也同时写出了贾政的“父道尊严”。读者从宝玉对父亲的畏惧、防范的情态,必然会感受到贾政加于宝玉的沉重压力,视出贾政总是板起的脸孔、严厉的眼光、冷峻的声口。对凤姐的歹毒奸恶,曹雪芹也用了许多写实射虚之笔。你看,赵姨娘即使背着凤姐,也不敢作声道出“琏二奶奶”来,而只“伸出两个指头儿”以示之,写道婆问她“可是琏二奶奶”时,“赵姨娘吓得忙摇手儿,走到门前,掀帘子向窗外看看无人”,方进来与马道婆悄言细语。但即便此时,她也仍只敢称凤姐“这个主儿”。赵姨娘谈虎色变,肝胆俱丧,神态毕现。“虎”虽未着迹露形,却已现出了她的狰狞凶残。庚辰本有脂批说:“活象赵妪,活现凤姐”。“象”是实描,“现”是虚写。脂批字斟句酌,准确地道出了此为写实射虚的表现特征。
    显 影 现 形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安排了许多影子人物、影子情节、影子故事。它们如影随形,显影现形,对全书中的主要人物、主要情节、主要故事起着暗示、影射、烘托作用。这是曹雪芹独出心裁的创造。
     开篇第一回,曹雪芹为读者写了一个甄家烟消火灭、家亡人散,英莲被拐卖他乡、有命无运,甄士隐看破红尘、飘然出家的故事。作者不先从贾府大族着笔,而先写乡宦小家,乃是要从小至大,以甄家的小荣枯遥照贾家的大荣枯,以甄士隐家亡人散后出家遥照贾宝玉“树倒猢狲散”后悬崖撒手,以英莲孑然落难的悲剧命运遥照林黛玉幼失怙恃寄人篱下的悲剧命运。甄士隐的那首《好了歌注》,虽然浸染着色空虚无观念,但它毕竟说明了贾府由盛而衰的必然趋向,勾描了统治阶级内部你争我夺、荣枯递变的历史图最,提示了全书一些重要酌情节线索。所以,这个小故事及其人物、情节,都是作为影子而设的,寓意弥深,隐括了全书的故事情节主线和贾宝玉、林黛玉的悲剧结局。
     除开篇设影遥照远衬外,曹雪芹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介绍贾宝玉时,又借贾雨村同时推出了一个“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这甄府与贾府是老亲,又系世交,也有一位祖母溺爱、“顽劣憨痴”有如贾宝玉的甄宝玉。“甄”谐“真”,“贾”谐“假”。在曹雪芹的前八十回原稿里,写到甄家和甄宝玉的只有兰处。第一处即第二回,贾雨村将甄宝玉作为秉“正邪两赋”而生的例证,以说明贾宝玉性格的来历,他这一派人的“聪俊灵秀之气和“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都是应时而生,绝非偶然。因此,甄宝玉实是为贾宝玉传影的,是对贾宝玉性格的补充、诠释。第二处见于第五十五回,贾母听甄府的女人谈起甄宝玉,忙唤上贾宝玉来,证实了两个人“模样儿是_样”、“淘气也一样”,使贾宝玉“有了个对子”。贾宝玉为此将信将疑,忽忽睡去,竟到了一坐大观园般的花园,。进了一所怡红院般的院子,和甄宝玉相会了。贾宝玉梦中惊醒后,曹雪芹特借袭人之口点醒道:“你揉眼细瞧,是镜子里照的你的影儿”。这是很有意思的醒题破旨之笔,等于明白地告诉了读者:甄宝玉是贾宝玉的影子,是为烘托映照贾宝玉的性格而设的。第三处写甄家犯罪被抄,回京治罪。它就穿插在抄检大观园中,先由探春在抗抄时点了一句,然后从侧面着笔,用老妈子叙出甄家几个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带了些东西进了贾府。这种构思安排,正表现了作者以甄家为贾家传影的艺术匠心。
     《红楼梦》还有一些影子人物,如晴雯之于黛玉,袭人之于宝钗,形影始终相随,紧契密合,贯串全书。它们在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的行进发展中,经常通过细节不断地显现出来,由影及形,传影图真,反复进行性格的联系和命运的比照,把主要人物形象烘托得更为生动鲜明,提炼出了含蓄蕴藉的艺术意境。
     千 皴万 染
     此法乃从国画的优良传统借用而来。它本是画家在绘山水画时,经过反复着墨施色,用 以破层次,分远近,别明暗,出凸凹,突出艺术形象的一种传统表现手法。曹雪芹将千皴万 染法用之于小说,主要是通过反复描写,逐层烘托,使艺术形象由浅而深,由淡至浓,由分 到合,由零成整,逐步现形,愈显愈明。
     它可以用之于环境描写,气氛烘托,事件铺陈。比如,对荣国府这个人物活动的主要典 型环境,就是在第二、三、四、五、六回,接连用了五次皴染,逐层展现出来的。先是“冷 子兴演说荣国府”,从宁、荣二公说起,历数了贾府的五代男女,勾勒出了这个贵族之家 “五世而斩”,“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韵大体轮廓,给读者留下了初步印象。接着,借林黛玉进荣国府,引导读者巡视了一遍这个 家庭的里里外外,看到了它的主要成员的真实面貌。第四路回,主要通过薛蟠的人命官司和薛家投奔荣府,皴染出贾家与外部社会的蛛网连络,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损皆损,荣俱荣”的关系,并展示了梨香院这个新角落。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则是以虚幻的形式,重漪复染“略可望成”而又不知回头悔改的贾宝玉的叛逆性格,突出贾府“子孙虽多,竟无一 个可以继业者”,“运数合终”的现实状况和历史命运。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则是专为荣府的管家人凤姐着色,更深一层地皴染出荣府“主仆上下安富尊荣”,“日用排 场,又不能将就省俭”的豪华气派。至此,荣国府便被从各个方面,一层一层,由粗而细,出浅至深地皴染出来,显出其全体真形,在读者心中眼中耀然生色了。脂批认为,作者写这几回书借鉴了绘画的优秀传统,用了“画家三染法”,是很有见地的。
     这种手法也用之于人物性格的刻画。《红楼梦》里的人物,他们的每一个性格面,几乎都是经过千皴万染,在一系列情节的反复描写中突现出来的。林黛玉的悲情苦泪,更是一个情节连着一个情节。又都经过反复皴擦,逐层加染,情思绵密,意味深醇。“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就是这样一段绝妙文章。林黛玉走过梨香院,听到里面正悠扬婉转地唱戏。她因素日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作者从远处着笔,先以淡墨布好局,构好了草图。“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虽无心听,但这两句唱腔还是“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地吹进她的耳内。她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写她为曲文所吸引,开始设皴加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黛玉不觉点头自叹,心上自思“戏上也有好文章”,并且“领略这其中的趣味”。她由被吸引进入欣赏,色泽加深了。“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再听了这两句,黛玉便“不觉心动神摇”,由欣赏而大受感动了。待到听了“你在幽闺自怜”等句,黛玉“一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一块山子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由直感而进入内心活动,想到自己的身世命运,她“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又幕方才所觅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她神思飞驰,自伤自痛,哭的完全是自己了。曹雪芹几皴几染,写出了林黛玉由“不留心”到“心痛神驰”的逐步深化醇烈过程,有如由远而至的海潮,愈显愈明,愈近愈迫,到眼前而潮声大作,波掀浪激,震心动魄。
     以上,我们参考脂批,从《红楼梦》抉出了六种烘托手法。其中的某些具体技法,也许已不为社会主义文艺所需要了,我们也大可不必去生搬硬套。但是,曹雪芹那发扬蹈厉、刻意求新的精神,圆熟灵妙、炉火纯青的技艺,却应该能够启发我们,去探索、磨砺、丰富、完善各种艺术表现手段,将社会主义文艺培育得更鲜更艳更美。
    原载:《长沙水电师院学报》1981年1期
    
    原载:《长沙水电师院学报》1981年1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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