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究动机与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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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此,笔者将这几则异文的型态分为三,主要的理由在于同样是传说的主角,但角色的功能上却完全不相同,而比较的对象主要以林云铭所记为主。虽然这一则内容与其他异文所述大不相同,然而却有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即他是陈宝钥的转载,符合传说强调亲身经历的要件。因此,若我们以传说作为经验者真实可信的角度上看来,似乎这一则内容最符合记录原貌的原则。
据林云铭所载,这则故事流传的时间是在陈宝钥康熙二年来到山东。里头主要是叙及女鬼扰人、神奇力量的帮助、自述来历等母题。其中更花了将近一半的篇幅是叙及厌鬼的法术,可惜总是不能成功,在友人的提醒下,才终于因为与鬼释嫌而化敌为友。比较起在山东本地的传说,在母题上已有不少的改变。首先,女鬼扰人不安的情节描写只在陈维崧的记载下出现,而作为传递者的王士祯记录中则无,更何况,花了大半篇幅的恶鬼表现至陈维崧的笔下也只是人对鬼驱赶的叙述,鬼并没有骚扰人并且露出丑陋面容的一段,同时重点也不在此。可见这个母题在这一地区的弱化,甚至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贵妇,在簇拥的热闹情景下出场。
贵妇出场后便自述身世,都提到是为衡王宫嫔。在王士祯与陈维崧的叙述中林四娘是早死,却又留恋旧地,不舍离去;《聊斋》与《野叟闲谈》中则说是遇难而死,于是来到陈宝钥的官署,因为是当代衡藩府第。再来是宴席的摆设,在欢宴中吟诗赋志,交往一段时间后离去。
在山东地区流传的显然是宫女述旧此一类型传说。在这一个类型里,林四娘的出现与女鬼恐怖形象和神奇的力量完全没有关系,不过在藉由重游旧地的宫女的沧桑,道出自己过去一段故实,母题则包含了灾难中死亡、游宴中吟诗言志与离居终南山。
据笔者所搜集到的资料当中,林云铭所记载的内容与其他异文比较起来差别最大,历来研究者对这一篇的著墨也最少,就是因为这一篇异文所提及的林四娘传说除了鬼的形象之外,与其他林四娘的来由都不相同。而这则故事在记录的当时,据记录者所言,是遭逢其事的陈宝钥来到江南任官后亲言的。因为讲述者是身历其境的陈宝钥,这则传说的重要性更不能偏废,反而应该从细部去观察与比较。
林云铭与陈宝钥同是闽乡人,林云铭甚至因记录此一传说而闻名。[2]但林云铭与陈宝钥究竟为何谈及此一传说,历来论者并没有注意到,在林云铭的记载中一小段:
(林四娘自述)我莆田人也。……与君有桑梓之谊而来,非偶然也。
因之,此一传闻中主人公与讲述者、记录者均是同一地方人,其中并未提及与陈宝钥任官宅第有关连,同时述及死亡的理由也与其他则传闻不同,独独是说因父在江宁(今南京)任官拖欠官银下狱,与表兄营救,因之遭到误会而自尽。
从记录者这一线索我们能看出些什么端倪呢?在看到林四娘饮宴中出现的宾客,在王士祯、陈维崧、杜乡渔隐的作品当中,仍可发现出席者仍是“陈乡人”:“闽人”,因此忽略了林云铭此文的记录,骤然断定是山东地区传说影响了江南地区,确也充满启人疑窦之处。[3]如果再对比其他异文来看,在王士祯与陈维崧的记录里林四娘均为金陵人,而杜乡渔隐的记录中林四娘原是河南人,这个传说中的女子身世均不相同,也同时发现这一则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确实因为不同记录者而赋与主角不同由来,其中不变的惟一要素是来到山东作官的陈宝钥。因此这一则故事当中“山东”这一个因素被强化了以后,也就将衡王的故事带入林四娘的传说中。
笔者以为,这则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确实受到相当程度的结合。首先陈宝钥入青州为官自述其所遭遇,丝毫没有衡王的影子,因此林四娘并没有配双剑亦毫无愁容。再者,王士祯与《聊斋》均由山东李化熙处转而转载这一则传言,[4]而陈维崧又是听王士祯所传而来。因之,陈宝钥的自述与李化熙的传递当视为这一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这则传说结合上本地所述的衡王遇难故事,而将林四娘身世因语言传递之谬误,于是成为金陵或河南人,但当林四娘宴饮之际,宴会中所出现之人仍是以闽人为主。林四娘传说受到林云铭扩散的影响,加之陈宝钥入济南为官,遂在此一传说的基型上发展与变化,形成了另一个面貌的林四娘故事。
直至以红楼梦为主的姽婳将军描述当中,人的特质彰显,寄托于幽隐中鬼化身的宫女完全消失。其中强调衡王的好色,因此有众女将的出现,林四娘不过是这其中一个发表女性声音的人物。改主动为被动,不再自言来历。受赞誉的“姽婳将军”称谓是因其平日统领的表现,来历的薄弱叙述,与手持双剑形象的强化,(在江南地区丝毫没有这样的影子,在山东地区的流传中却都是这样的形象,但并没有强调剑的用途,不过是谈谈往事罢了。)遂使得林四娘是哪里人已完全没有提及,只要使人知道他是衡王受宠的诸姬之一即可。
在《红楼梦》与《姽婳封》中,鬼传说的影子已逐渐淡去,同样是林四娘,同样是衡王宫嫔,但是一个鬼魅对往事种种的梦呓已完全不再陈述,搬演成女英雄传奇。其中重要的母题是受褒扬的女英雄、女英雄为酬知己以身殉节。没有鬼屋的场景,过去的种种陈述全成为现实的呈现。
三、宫女述旧的文化型态
除了《红楼梦》系列的传说外,林四娘的传说一向是以女鬼回归主人公官邸为开场白,有林云铭所谓因乡谊之交而来交往,也有山东地区因鬼屈死于此,而来到原地。
以林四娘的向分而言,显然只有林云铭的记载里把她当作死以明己贞洁的少女,强调她的未婚而嫁,也因之扰人最凶。非常之死亡的鬼魅通常也难消解心中怨忿,故化为非常之形体或要胁或恫吓。然而在其他的记录中都表明她的身分是宫嫔,无论是否受到君王的喜爱。
对于宫女在宫殿原地追述自己的遭遇或曾经经验过的一段历史,在唐前的记录中亦有许多。我们放大这一类型人的身份来看,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就有因为时空的变异,遇见秦时人物,互说今昔的历史变化,因避乱而有理想国度的追寻。宫女对于往事的述怀,也往往发生在乱世之中。如以下几篇记录。
编号
篇名
出处
故事大要
对于所遇宫女态度
1
崔罗什
酉阳杂俎
被征诣州,遇刘瑶妻,与谈魏晋之事,十年后中其预言果死。
虽疑其非人,亦惬心好也
2
独孤穆
异闻录
遇隋帝女,因遭乱不堪受辱自杀,问其大业末事语多悲切,诗亦含悲。后托请改葬,其女后至,穆亦亡
乃知是鬼,亦无所畏
3
颜濬
传奇
下第游广陵,遇一青衣多说陈隋间事,又遇陈朝张贵人等,与之欢宴唱和。询之于人果陈朝宫人墓。
颇储疑讶,然无惧
4
李茵
北梦琐言
拾一宫女红叶诗,后逃难见一宫女,自言为其所提,具述宫中事。有道士见之言其面有邪气,置酒赋诗而去。
无惧
如同例四红叶的故事在唐人的记录中仍有许多,孟綮《本事诗》、范虑《云溪友议》及刘斧《青琐高议》之类流红记故事,都是宫女厌倦宫中不快乐生活,试图与外人流通消息。又如善写宫词的王建,得自宦官的转述,写出了:“宫人早起笑相呼,不识阶前扫地夫。乞与金钱争借问,外头还似此间无?”便是寻常人对于宫内事物好奇而探问于女。再如白居易的《上阳白发人》:
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潛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棲老休妒。莺燕归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势妆。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尔何如?君不见昔时呂尚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这个追忆似水年华岁月的老人,仍旧着天宝旧妆,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女尚书的封号早已有之,主要是“决事宫闱”[5]。然而也意谓了这名宫女在宫中待了44年的岁月,所以有今昔之别,历史的感慨与个人命运的悲叹。诚如白居易另一作《梨园弟子》:“白发垂泪话梨园,五十年前雨露恩。未问华清今日事,满山红叶锁宫门。”与罗邺《宫中》:“虽然自小属梨园,不识先皇玉殿门。还是当时歌舞曲。今日何处最承恩。”
不独是唐代文献中有如此的记录,让我们再看看其他类似的传说,在历代各朝的记录:
《本事诗》:“曹魏时有人伐周王塚,得殉葬宫女,郭太后养之十余年,太后崩,此女哀思而死,宋都临安时,宫中有一晋宫人,亦从冢中出者,能道晋宫事。”
《物异考》:“太和时,有发得汉塚者,宫人犹活。郭太后养之,常置左右问汉时宫中事,说之皆有次第。”
《云蕉馆纪谈》:“陈氏亡,有宫人小春嫁民间,能说宫中事。”
《容斋题跋》:“北人张侍御家集,出侍儿佐酒,中有一人意态摧抑可怜,乃宣和殿小宫姬也。”
《艺心识馀》:“宋宫人斜在月峰右,旧为雨蹋,有樵竖入其穴,窃蟾蜍钗以归。宫人凭巫自述为宋嫔,随官家航海没此。樵惧,反宝器而掩之。”
《哀黍离》:“辽王晚抱异疾,不能亲女色,后宫往往有抑郁致死者。今沙桥门外宫人斜即群姬埋香处。每阴寒晦黑,过者闻红愁惨绿之声。近有少年乘醉踏月,迷入空宫,经素香亭下,睹一美人霓裳练裙,倚栏而歌曰:‘明月满空阶,梧桐落如雨,凉风袭人衣,不知秋几许。’歌竟,杳然不见。”
《金姬别传》:“李嘉谟至元都,月夜独歌曰:‘万里倦行役,秋来瘦几分。因看河北月,忽悔海东云。’夜静,闻邻妇有倚楼泣者。明日,访其家则宋旧宫人金德淑也,因过扣之。德淑曰:‘客非昨夜悲歌人乎?’此亡宋昭仪黄惠清寄汪水云诗。因言:‘当日吾辈皆有诗赠水雲。’乃自举所作望江南词,歌毕泣下。”
《看花行者谈往》:“禾中董姓妻,乃明季宫人,言崇祯中宫人,食不隔粲,衣不见水,金珠盈囊,衣服不见其数。”
《妇人集》:“长安女尼妙音,旧先帝时宫人也,国破后出居民间,祝发于北城之文殊庵。与海昌相国居址相近,常出入相国家,谈宫中旧事。及甲申三月事,甚悉。言十九日夜漏欲书,先帝遍召内人,命其出宫避贼。是时黄雾四塞,对面不相见,帝泣下沾襟,六宫皆大哭。又言宫中侍姬都以青纱护发,外施钗钏,自遭丧乱,香奁宝悉为人夺,惟存青纱数幅,犹昭阳旧物也。吴江吴兆騫白头宫女行云:‘长安女冠头似雪,曳地黄裙悬百结。手执金经泪暗流,云是前朝旧宫妾。’清末亦有白头宫女说李莲英故事。”[6]
据此,我们可以观察出约有几种情况会引发这些宫女出来讲述历史。第一这些宫女因为改朝换代,作为历史的亲证者,可指证往事。第二、这些宫女的人生与朝代关系紧密,或作为强大历史中个人身世的自悼,因之咏诗言志。[7]
人生在离乱的环境中遭到不幸待遇的这些宫女,确实在身分上是最能将宫中情况的种种详实的陈述者。他们生活于宫内,却又无法亲近权力中心,虽然亲身经历了人生的繁华,却也看尽楼起楼塌了的宫廷历史。元稹《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正是在空间的寂寥与时间的沧桑默然上突显出白发的戳记,告知我们那些纯然已经成为的过去。
在这些描述中都强调一点,也就是谈史的功能。遭遇前代之宫女,往往将自己所历事实,转述给隔代之人。以一种活在那个时代的真实,与后人所读历史相佐证,是一种活态历史的呈现。
四、女性奋战与作家文学的想像
林四娘的传说到了红楼梦的笔下便大不相同。首先,不是鬼魂的追忆往事,而是透过贾政的口中,时间直叙起林四娘受宠,受封为姽婳将军,直到衡王争战失利,林四娘率女将杀敌,最终身亡。不但鬼魂的形影消失,透过诗表现抚今追昔的情绪亦无,完全是悲剧英雄在大时代中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
这样的描述已完全脱离鬼故事的恍惚迷离,是在现实当中歌咏女性的无惧,能有男性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勇气。可惜是女性终究娇弱,虽然在战场上有雄心壮志,却终不敌强大敌人的摧戕。
更且在这一系列的故事中,以强化受宠的宫女的形象,以及女性在国家危急存亡之际的特殊表现。以柔弱的女性突显满朝文武顢頇,与宫女述旧缅怀历史的抒情完全不同。
在明末清初,类似的记载亦多有,以下有几则同类型的故事,都是女性在改朝换代英勇表现的记录:
《妇人集》:“临淮老妓某戚畹府中净持也,后为东平侯女教师。甲申京都失守,侯欲侦两宫讯息,而贼骑充斥。麾下将无一人肯行。妓奋然曰:“身给事戚畹邸中,久宜往。”遂易靺持匕首。间关数千里,穿贼垒而还”
《妇人集》:“刘夫人江西吉州刘忠烈公女。王抚军子次谐妇也。名淑,幼颍甚能小诗。甲申鼎湖之变,夫人叹曰:‘先忠烈与府军皆世禄,吾恨非男子不能东见沧海君,借椎报韩,然愿与一旅,从诸侯击楚之弑义帝者。’遂建义旗。……”
《妇人集》:“甲申之难,贼入后宫,有宫人费氏者为贼所获,将污之。氏诓贼曰身是长公主也,鼠辈讵敢尔。贼舍之,居无何。俟贼沉缅后,挟匕首立断贼首,遂自杀。”
李岳瑞《春冰室野乘·李奉贞》:“胜国末造奇女最多,其能执干戈以报社稷者秦良玉最煊赫。外若沈云英、刘淑英、毕著辈皆见诸名家集中,为之碑版歌诗,功虽不成而名足以不朽矣。独国朝闺阁之知兵者不少。……”
这种奋勇杀敌行径,表现在一个女性的身上,女性的从容就义不单单是个人贞节的行为,更是一种象征性的正义。[8]女性被寄寓道德化的过程中,然而却是战争中注定被牺牲的英雄。
而这样的想法也正是明末清初一个重要思想的萌芽,女性特殊的气质,确实是传统文人所称颂的。我们可以在以下文人所论辩的过程中看出,男性的社会压抑与女性分担社会责任后,在文学中所展现的另一层意义:
《古今谭概》:“谢希孟在临安狭娼,陆氏象山责之曰:士君子乃朝夕与贱娼女居,无不愧于名教乎?希孟敬谢,请后不敢。他日后为娼造鸳鸯楼,象山闻之,又以为言。谢曰:非特建楼且有记。象山喜其文,不觉曰:楼记云何?即口占首句云:自逊、抗、机、云之死,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
《古今女史》序:“海内灵秀,或不钟男子而钟女人。”
归有光《震川先生集》〈王烈妇碑碣〉“然天下尝有变,大荔之死,仅一二见。天地之气,岂独偏于女妇?盖世之君子不当其事,而当其事或非其人,故无由而见焉。”
归有光《震川先生集》〈答唐虔伯书〉:“天地正气沦没几尽,仅仅见于妇女之间。”
刘开孟涂文集:“今则妇人之行能合乎古人,而士君子或反不逮。”
刘开孟涂文集:“岂天地严正之气,不钟于男子,而钟于妇人与?”
戴均衡昧经山馆文钞:“今之时,子之孝、臣之忠、弟之悌、友之信、多不可见矣。独妇人以节闻,相接续不断于世,岂天之正气偏于妇人哉?”
方东树仪卫轩文集:“古者之节,重于男子,而略于妇人;后世之节,谨于妇人,而缓于男子。”
柔弱女性在大时代中的牺牲,正如同无法挽回时局的软弱书生,明末清初之际,虽然不少人在改朝换代中牺牲生命,更多人在改朝换代中活了下来。(如钱谦益等人最为人诟病)传统男性在诗中寄托为女性,虽柔弱却志节美好,在称颂林四娘这样一个女性的忠于君王,正是将女性移往“忠”的典范化过程。
可见得在林四娘传说的传递上,受了当时思潮的影响,一个受难女子临危不变的样貌,一种勇往奋战的精神,确实已将这则传说带入富含文人所投射出来的思考模式。同时,让我们看看这则传说,正视《红楼梦》前后文所叙及的晴雯,亦同样是在紊乱的局面(抄检大观园)下受难。她在大观园中所值得称颂的行为,是撕扇、病中补裘,不是一个娴静少女的形象。但是她受宠,却因为无端变故遭难死去。在《红楼梦》中林四娘的叙述正符合这样的类型,透过贾政的褒扬,贾宝玉等人对林四娘詠歌,正是要呼应晴雯的诔文。
五、结论
综合以上所言,我们可以发现,依照时间来排列这一则传说确实有其困难。但是从整个传说布及清朝来看,(至少迟至光绪年间的杜乡渔隐仍可见得此事)显然在山东地区所传的林四娘传说当中的不合理性最高,有受宠或早逝的林四娘,有闽乡人同参宴饮,但是这些在内容上有些不合理安排,却又都被其山东衡王宫嫔此一要素冲淡。
这则传说一开始林云铭就朝着鬼屋遇鬼的方式叙述,诚如学者所推论,这则传说中因为陈宝钥此人的政治敏感性,[9]因之以林云铭处理《古文析义合编》的态度上来看:“一文所以载道也。是编凡忠孝义烈大节,及时务经济关系于国家兴亡,或小题中立意正大者,方汇入选,其一切排偶粉饰变乱是非之文,及有碍于时忌者,虽工致可观概不敢录。”如此看来,康熙六年来到江南的陈宝钥与任徽州府的林云铭接触,他所传录的林四娘自然也不能稍涉时事。而山东地区传递者李化熙本人是崇祯时进士,因此对于发生在本地的传说结合了时代背景,大肆渲染,更加深了可信度。
以《红楼梦》为主的传说则专以手持双剑的林四娘此一叙述而来,配合晚明以来对于以妇女作为道德典范的论述,完全是进入作家“悲剧意识”的升华。以女性作为牺牲,正是歌咏美好人格的不朽!
注释:
[1]刘魁立《世界各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述评》:“所谓母题是与情节相对而言。情节是由若干母题的有机组合而构成的,或者说一系列相对固定的母题的排列组合确定了一个作品的情节内容。……母题是民间故事、神话、叙事诗等叙事体裁的民间文学作品内容叙述的最小单位。”《民间文学论坛》1982年创刊号。
[2]《清诗记事》林云铭小传云:“云铭喜言神鬼,以林四娘记知名。”
[3]如(日)学者藤田祐贤在〈《聊斋志异》与民间说话〉一文中就以为:“林四娘的故事最初是关于山东青州陈公的传奇,在山东各地流传,其时,故事早已有了出入。……当这个故事逐渐流传到江南,像林四娘记的前半部那样与别的故事结合,而且在流传的过程中,故事的主人公身分也从衡府宫女变成江南府库官之女,再加上其他种种要素,便形成林四娘记那个面貌。”这样的影响论不知其论点之来由。(收于《国际聊斋论文集》,辜美高、王枝忠主编,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
[4]据王士祯所述,李司寇有写本。《聊斋》当中李司寇的名字亦见于“狐联”一则,因之,他两人极有可能都是由李司寇处得到这笔资料。《聊斋》宅妖一文中即称其宅多妖异。
[5]唐诗记事中载张说《上官昭容集序》:“古者有女尚书,决事宫关。”另外关于女尚书由来与职责又见魏书与文献通考:“魏明帝选女子知书者六人,以为女尚书。”“旧制,皇后亲蠶,女尚书著貂蝉,佩玺,陪乘。”
[6]金良〈白头宫女说李莲英〉。大成月刊1988年12月。
[7]如〈周秦行纪〉中诸女子对于自己命运与皇朝的关系均以联诗表现,并在其中谈论今昔历史。这则故事是当日党争下的产品,不属本论题范畴,但其中表述方式颇有雷同处。
[8]郑培凯〈天地正义仅见于妇女:明清的情色意识与贞淫的问题〉。收于鲍家麟编《中国妇女史论集》三、四集,稻乡出版社1995年。
[9]王学太〈林四娘故事的演变与历史真象〉:“他的诗集《陈绿崖诗稿》在乾隆时被列为禁书,属于全毁的。原因就是“纪崇祯以后及唐、桂二王时事,语多狂吠。”《蒲松龄研究集刊》第一集1980年。
原载:《红楼梦学刊》2001年第1辑
原载:《红楼梦学刊》2001年第1辑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