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甲戌本第一回八頁上半頁有一句話: 至吳玉峯题目《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鑑》。 吳玉峯是誰?孔梅溪是誰?雖然有很多說法,但至今仍無妥當的結論。 先說吳玉峯。趙岡和陳鍾毅兩位先生認為是: 吳玉峯就是畸笏自己。[1] 劉夢溪先生也是如此猜測: 畸笏不知何人,……也許提到的題書名為《紅樓夢》的吳玉峯。[2] 惟有吳世昌先生並未提出是何人來,他只說: 有人以為脂硯齋即吳玉峯,其說不確。[3] 既然,我們到現在連畸笏也不知道是誰?畸笏是否就是脂硯齋,也沒有確定,我們更無法認為畸笏就是吳玉峯了。這一切只是猜測。 再說孔梅溪。提出對孔梅溪是誰的意見,遠此對吳玉峯來得多。提出意見最早的是胡適先生,他在《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中說: 《風月宝鑑》乃是雪芹作《紅樓夢》的初稿,有其弟棠村作序。此處不說曹棠村而用“東魯孔梅溪”之名,不過是故意作狡獪。梅溪似是棠村的別號,此有二層根據:第一,雪芹號芹溪,與梅溪正同行列。第二,第十三回“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二句上,脂本有一條眉評云:“不 必看完,見此二句,郎欲墮淚。梅溪。”顧頡剛先生疑此即是所謂“東魯孔梅溪”。我以為此即雪芹之弟棠村。[4] 趙岡與陳鍾毅兩位先生也認為: 此人就是雪芹的弟弟棠村的化名。[5] 吳世昌先生也說: 孔梅溪實郎雪芹之弟曹棠村化名。[6] 林語堂先生也說: 雪芹弟棠村(疑即梅溪)。[7] 劉夢溪先生也說: 孔梅溪應是雪芹之弟曹棠村的化名。[8] 只有周汝昌先生持不同意見,他認為: 梅溪也許就又是脂硯另一化名了。[9] 除了周汝昌之外,似乎對於孔梅溪已有了一個“一致同意”的看法。孔梅溪就是曹棠村。但是如果把證據拿來一看,並不是很有力,主要的證據就是在甲戌本第一回,八頁上,在正文“東魯孔梅溪”上頭的眉批。那條眉批是: 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靓新懷舊,故仍因之。 這條批語可以有不同解釋,但是一個切近的解釋是,雪芹曾寫了一部書,叫《風月寶鑑》。他的弟弟棠村作序。現在棠村去世了,為了紀念棠村,把《風月寶鑑》這個名字保存下來。保存不一定是“題名”,而且曹棠村跟孔梅溪,名字完全不同。無論如何解釋,“棠村序”跟“孔梅溪題《風月寶鑑》”也連不到一塊去。 胡先生談到“芹溪”和“梅溪”排行相同。如果,我們看看張宜泉春柳堂詩稿,有三首詩,均用芹溪。這三首詩的題目是: 懷曹芹溪 題芹溪居士 傷芹溪居士 而有自註云: 姓曹名霑,字夢阮,號芹溪居士。 芹溪似乎只是一個別號,而似乎用得很晚。在甲戌本第十三回十一頁下半頁末尾有一批,亦用“芹溪”,原批太長,只抄末句: ……因命芹溪刪去。 但甲戌本之時期,仍屬疑問,此批不會太早。周汝昌也說: 芹溪、夢阮,蓋皆雪芹移居西郊以後的新别署。[10] 既然棠村早逝,也許雪芹那個時候,還沒有這個“芹溪”別號。即或已有,一個姓曹,一個姓孔,也無法連在一起。 胡先生又提到那句署名“梅溪”的批語。這個“梅溪。可能是“孔梅溪”,也可能不是。不論是不是,都沒有關係。因為曹棠村並不就是孔梅溪。 我們回到“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的批語去。這條批語末尾有“故仍因之”,亦很含混。這個意思可以解釋作:為了紀念他的弟弟,所以把這個名字保留在這兒。絕對不能解釋,因為他的弟弟定了這個書名,而保存在這兒。他的弟弟只作序而已。 至於周汝昌所說,孔梅溪是脂硯另一個化名,也是一個猜測。 既然吳玉峯和孔梅溪不是現在所猜測的人,那么究竟是誰呢?在脂批中,透露了一點線索。甲戌本第一回第八頁下半頁,有一條眉批。原批是: 若云雪芹披閱增刪,然後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係誰撰?足見作 者之筆,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處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烟雲模糊處, 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 這一段文章,清清楚楚告訴讀者,曹雪芹是這部書的作者。有許多地方用“障眼法”,弄了很多手法,來“瞞蔽”讀者,叫人摸不清到底是誰。這樣看來,“吳玉峯”、“孔梅溪”,加上改《石頭記》為《情僧錄》的“空空道人”,可能都是曹雪芹用的障眼法來“瞞蔽”別人。那么,這些人都是誰呢!既然,他是作者,我想,那些人不是別人,都是他。[11] 我們乍一想,如果“吳玉峯”和“孔梅溪”都是雪芹自己,覺得也許有問題,但是當我把《紅樓夢》襄的人名,仔細研究一番,我找出了答案。 在《紅樓夢》中,有許多人名,尤其不是賈家人物,都是諧音字。把同音字拿出來,是具有不少意義的。這些脂批都指出來了。我们可以看下面一些例子: 第一回,八頁下。甄費,費,廢。真廢也。 第一回,九頁上。英蓮,設云應憐也。 第一回,十二頁。賈化,假話。時飛,實非。 第二回,二頁下。嬌杏,僥倖也。 第二回,十二頁上。元迎探惜四位小姐,原也,應也,歎也,惜也。 第四回,四下。詹光,妙,蓋沾光之意。單聘仁,更妙,蓋善於騙人之意。 上面不過是從甲戌本上摘出的例子,此種例子甚多,不能一一舉出。由此我們可以知道,曹雪芹選用名字時,極善用諧音字的。其實不僅人名,其他東西的名字也用諧音。例如,第五回十一頁上,提到茶的名字叫“千紅一窟”,脂批:“哭也”,成為“千紅一哭”。同一回,十一頁下,談到酒名叫“萬豔同杯”,脂批:“悲也”,成為“萬豔同悲”。所以,我們從諧音來想,也許可以找出本文的結論來。 先看吳玉峯。我想吳玉峯就是“無遇逢”。那就是說,這個人你是不會遇見的,因為這個人就是我。因為《紅樓夢》這個名字是總名,不會是别人代他起的,一定是他自己想出來。同時,他用的這個“吳玉峯”的名字,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找不到一點的蛛絲馬跡。曹雪芹的好友敦誠、敦敏、張宜泉,只是朋友,還談不上代他取名字,我們都知道。這個能代他取名字的,必定很有關係,居然別處沒有一點影子,說沒有這個人,是極合理的。 如果,我們認為吳玉峯是“無遇逢”,那么孔梅溪就是“恐沒兮”。這個意思是說:“這個人恐怕是沒有的,你一定找不到呀!因為這也是我的化名。”這樣一來,“孔梅溪”也是曹雪芹了。至於“東魯”二字,並不能加重孔梅溪的真实性。姓孔的人太多了,不一定要住在山東。沒有“東魯”二字倒好,有此二字,反而畫蛇添足,更不會使人相信。 不過孔梅溪不像吳玉峯那么簡單。因為前面說過的一條批藷,署名“梅溪”,原批再錄一遍,是在甲戌本第十三回三頁上: 不必看完,見此二句,即欲墜淚。梅溪。 這條批語既署名“梅溪”,也許有人認為恐怕有其人吧!其實不然,這是雪芹用“畫家烟霧模糊處”,這一條是他自己的批語。 我想,吳玉峯和孔梅溪都是雪芹化名,是沒有疑問的。 [1] 趙岡、陳鍾毅:《紅樓夢研究新編》,臺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一九七五年,一○一頁。 [2]《文藝論叢》,三三五頁。 [3]《散論紅樓夢》,臺灣明倫書局,六十一頁。 [4] 胡適:《胡適文選》,一九二二年,臺灣遠東圖書公司影印本,一九七○年,三三一頁。 [5]《紅樓夢研究彙編》,一○一頁。 [6]《散論紅樓夢》,五十七頁。 [7] 林語堂:《平心論高鹗》,臺灣文星書局,一九六二年,六十六頁。 [8]《文藝論叢》,三三五頁。 [9] 周汝昌:《紅樓夢新證》,畫灣明倫書局,五三八頁。新版,八五○頁。 [10]周汝昌:《紅樓夢新證》,新版,四十頁。 [11] 說這些名字都是曹雪芹,也不自我始。如,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第三頁,也談到:“這些名字都是雪芹的化身嗎?”但他沒有進一步討論。 原载:臺灣《大陸雜誌》第五十九卷第六期 原载:臺灣《大陸雜誌》第五十九卷第六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