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第12期《博览群书》上,有一篇《周作人未自选入集的两篇文章》。作者李青果先生认为当年周作人的论《阿Q正传》是“苛评”,多“跑题之论”,甚至“离题万里”,为鲁迅所反感。读过周作人《阿Q正传》一文的人,对上述论点恐难接受,因为它们太不符合此文的实际了。 众所周知,鲁迅的《阿Q正传》发表于1921年12月4日至1922年2月12日的《晨报副镌》。而周作人的《阿Q正传》则发表于1922年3月19日的《晨报副镌》,相差仅仅一个月多一点。周作人为什么这么快地写这篇评论?他是迫不及待地要用这篇“苛评”把他老哥小说的影响压下去吗?绝非!当时兄弟二人并未反目,正手足情深。周作人撰文,首先是一种祝贺,“家兄”从《狂人日记》开始的小说创作,终于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种潜台词,可以说贯串在周文的字里行间。他既为“家兄”高兴,也为整个中国文坛庆幸无已。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对鲁迅的小说作出离谱的“苛评”。 那么,会不会好心办坏事?本来要推荐,结果却词不达意,写走了板儿,变成了“苛评”?这样的猜测,本身就太离谱了。这未免看轻了“五四”时代这位最具影响的文学批评家,也太不了解《人的文学》《平民文学》的作者的文字功底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看到了文中有这一类的话:“对于斯拉夫族有了他的大陆的压迫的气分而没有那‘笑中的泪’,对于日本有了他的东方的奇异的花样而没有那‘俳味’。这一句话我相信可以当作他的褒词,但一方面就当作他的贬词却也未始不可。”既然有“贬”,那就离“苛评”不远了。这样的误解,也许与作者看多了现在那些吹捧叫卖的伪书评有关。须知周作人是在作正经的文学评论,而所评的又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能不秉笔直书,而一味高调吹捧吗?(即使如此秉笔,他当时还是遭到了由兄弟关系引出的攻击。)况且,指出艺术借鉴上的同与不同,指出一种新风格的利与弊,这不正是艺术分析的题中应有之义吗? 至于李青果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我再看后文,也就恍然大悟了。就在同一篇文章中,作者说:“周作人把《阿Q正传》与中国清代小说《镜花缘》、《儒林外史》……作‘家族类似’的比较,就是跑题之论。我们知道,鲁迅本人就是中国小说史名家……翻开《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对《镜花缘》、《儒林外史》评价都不高。”原来,这位作者竟把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谴责小说”的批评,一古脑儿都安到古典名著《儒林外史》头上去了。于是,鲁迅所高度评价的古典讽刺小说《儒林外史》,竟然变成了鲁迅评价不高的小说!这未免太荒唐了。 何以至此?一种可能是他根本没看过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只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另一种可能,是虽然看了,但走马观花,不求甚解,根本看走了眼,张冠李戴了。以这样的读书为文的态度,来揣测自己并不熟悉的八十多年前的名文,而又轻下断语,怎么会不出错? 附带说一句,《阿Q正传》曾收入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一书,虽为“附录”,但也不好说“未自选入集”。所以那个标题,其实也是错的。 原载:《文汇报》2010-09-1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