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摘要:侗台语民族在历史进程中发展了各自的信仰系统。通过比较他们看似独立的天神系统,尤其是风雨之神及其神话,仍可再现他们作为稻作农耕民族对水的重视。这其中,既有对洪水的敬畏,也有对雨水的需求。风雨之神或为其早期共同信仰的主要形态,后在不同文化影响下,国内的侗台语民族产生了雷神信仰,而傣族以及国外的侗台语民族则多保留了天神施雨的叙事形态。 关键词:侗台语民族 风雨之神 神话 作者:李斯颖(1981——),女,壮族,广西上林县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南方民族文学与文化研究。 侗台语民族分布在中国及东南亚地区,人口近9千万。在中国的侗台语族群,又被称为“壮侗语民族”。中国境内的侗台语民族包括壮、布依、傣、侗、仫佬、水、毛南、黎以及仡佬,还有一些分布在广西、广东、海南、贵州等南方地区的特殊群体,如临高人、村人、标人、茶洞人、拉珈人、佯僙人等。其中,分布在广西、云南的壮族侬、岱支系,在越南人口也不少。在西双版纳居住的傣泐支系,在泰国也有分布,云南金平地区的“白傣”、“黑傣”支系则从越南西北部迁徙而来。而中国境外的侗台语民族,分布在越南、泰国、老挝、缅甸、印度等国家,有泰族、佬族、普泰、黑傣、白傣、红傣、热依、掸、坎迪人、阿含人等。[[2]]侗台语民族目前分为四大支系,包括台语支、侗水语支、黎语支与仡央语支民族。在深入考察这些民族的语言发展与特点之后,梁敏、张均如先生提出,“侗泰诸族源于西瓯、骆越这两支文化、语言相互接近,在地域分布上稍有不同,但又往往交错、重叠的种族集团。西瓯在广西中部、北部和贵州南部一带,骆越在广东西部、广西南部、云南东部和越南北部的一些地区。”大约在五千年前,已形成壮泰、侗水和黎三个不同民族集团。4千多年前,黎族就迁徙到海南岛。隋唐始,侗水诸族的先民从广东西部、广西东部向西部、西北部迁徙。而傣、泰、老挝、掸、阿含诸族先民则从秦朝开始就往外迁徙。[[3]]占据岭南主流的百越文化是侗台语族群先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侗台语诸族先民在分离、迁徙之前,具有诸多文化和信仰上的共性,直至今日仍然有迹可循。在此,通过考察侗台语各民族的风雨之神等天神信仰及其神话叙事,追溯其早期信仰的共性,再现其当下形态的多样与丰富。 一、侗台语民族的风雨之神 侗台语民族的信仰中都保留了天神的角色。所谓天神,指的是以天空为居所或源自天空的神祇。这些神祇,有的来源于早期的日、月、星辰等天体崇拜,有的与气象雷雨、闪电、彩虹等崇拜有关,有的则受到了人为宗教的影响,呈现出较为丰富的形态。其中,侗台语民族的风雨之神受到了特别的重视。中国国内大部分侗台语族群中,雷神占据了重要的地位;而傣族与境外傣泰民族[1]中的风雨之神多为天神,与佛教信仰关系更为密切,没有雷神角色。 壮族的布洛陀神话中提及的天神,既有形态较为模糊的天神(婆),也有与雷雨等自然现象相关的雷公(婆)、风神,还有来自道教的玉皇、太上老君等等。如左江流域的壮族民众在农历大年初一都要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祭祀天神,祭品包括了酒、肉、粽子、糍粑等壮家上等食品,祈祷得到天神的关照。[[4]]但天神中最重要的要数雷公(婆)。在红水河流域,壮族信仰的雷神主要以女性形象出现,与壮族社会中母系氏族社会遗存浓厚有关。各地壮族的雷神崇拜,差异较小,如靖西县的雷神,被视为“在天上监视人间之神,凡做出没良心之事的人,会遭雷神惩罚即被雷电击死”。[2]495雷神脾气暴躁,经常手持石斧,青蓝色的脸,双眼能射出闪电,并且是鸟嘴、禽足,有翅膀。雷神崇拜在壮族口头叙事作品中表现突出,如《布伯斗雷王》就是讲述布伯与雷神斗争的故事。壮族的雷神常与淹没世界的大洪水、兄妹婚等母题有关,在《布伯斗雷王》里是如此,在《洪水淹天的传说》、《雷公故事》里都是如此。[[5]]叙述的主要情节是雷神与布伯(或其他人)斗,被擒,一对兄妹给雷神水喝,雷神逃回天上,并留下牙齿给兄妹俩耕种。雷神放水淹天下,只剩下兄妹俩躲在牙齿长出的葫芦中逃过一劫,繁衍人类。叙事中突出的是雷神所具有的呼风唤雨、主宰稻作农业命脉——雨水的神力,而青蛙则被视为雷神的使者,它一叫,雷神就会下雨。 布依族的天神信仰中,有来自道教的玉帝、太白星君、天女等,也有雷神、盘古王等。布依族民间有祭雷习俗,如罗甸的布依族将正月里听到第一声雷那天视为“祭雷日”,要做“雷公粽”祭雷。雷公(神)也与洪水淹田、人类的起源有关,如《洪水滔天》里面说布依族的祖先布杰抓住雷公,让他下雨,却被儿子伏哥羲妹放走,引发滔天的大洪水。[[6]]另有一个《洪水潮天》[[7]]的故事,讲述人间巨人兄弟保根多和保根本斗争,并变成雷神的故事:传说远古时候,天上人间相通。有一对巨人兄弟,哥哥叫做保根多,住在人间;弟弟叫做保根本,住在天上。他们各自有一对硕大无比的翅膀,能飞来飞去。保根本有七个太阳朋友,浑身像一团火。他们结伴在天庭里闲逛,把炽热的火焰和光芒投向人间,使得人间万物都被烤得焦焦的。保根多劝他们不要同时出来,他们不听。保根多就把他们其中六个的眼睛都打瞎了,只留下一个太阳神在天上游来逛去,把火焰和光芒投向人间。保根本知道他哥哥所做的事,深深地被触怒了。他发出巨大的吼声,展翅扑向人间。保根多在屋顶上铺上青苔,又在屋檐下安放了大铁笼,抓住了保根本。保根多出去赴西天王母娘娘的宴会,嘱咐儿子伏哥、女儿羲妹千万不要拿东西给保根本吃。保根本变成大公鸡,骗伏哥、羲妹拿来水给他喝。保根本喝了水挣破铁笼,并赠给伏哥羲妹一颗牙齿,让他们种下。保根本回到天上,把天河河岸扒开,人间的万物都被淹死了,只有伏哥羲妹躲在牙齿长出的葫芦里活了下来。保根多在西天喝酒酣睡了好久,回到人间才发现浊浪排空,立马拔起一棵大树,到处戳出洞来排水。保根多来到天河边找保根本,要教训他。保根本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是哥哥的对手,赶紧求饶。他们两个堵好了天河的大洞,就留在天上做了雷神。叫声高昂的是哥哥,叫声低沉的是弟弟,兄弟俩根据人间的需要打雷下雨。伏哥羲妹为了繁衍人类,在人间成了亲,生下五个儿子,据说是仲(布依)、汉、彝、苗、藏的祖先。神话解释了雷神的来历,也映射了布依族先民的信仰中的雷神或许是后来才出现的神祇形态。在布依语中,“保根本”的意思是“天上人”,“保根多”的意思是“地上人”[2],可见,雷神的雏形是能掌管雨水的仙人。而两兄弟都长有翅膀,这特征又来源于布依族先民的鸟图腾信仰。 侗族的天神信仰中有天王(帝)、雷公、大母神等,《四兄弟捉雷公》则说古时候有四兄弟,分别是长臂手、长腿杆、顺风耳和千里眼,他们为了取雷公胆给母亲治病,设计把雷公关进了铁笼。章良章妹挑水路过,送水给雷公喝,雷公得救,跑回天上向天王告状,要求天王放下洪水淹死四兄弟。天王给他一瓢水,他全都倒向人间,酿成了洪水滔天。[[8]]天王在故事中更像是掌管雨水的天神。 毛南族的天神信仰中有昆屯、天皇、雷公等,《盘古的传说》里说,天上的雷公脾气暴躁,地上的土地公公十分善良,天上有生命的东西都跑到地上来,留在天上的只有云雾风雨。雷公很不服气,要和土地打仗,夺回跑到地上的东西。经过三轮恶战,土地公公用他的智慧战胜了雷公,把雷公锁在石头柱子上。盘和古可怜雷公,朝他喷水,雷公得救,取下门牙交给盘和古回去种。雷公发起大洪水,全天下都被淹没了,只有盘和古藏在葫芦里活了下来。他们俩经过考验,最终成亲繁衍人类。[[9]] 水族有凶恶的天母、仙王、天仙、天女、伢俣、雷公(母头雷)等。水族古歌里就有唱雷公、水龙、老虎和人四兄弟斗法的情节。水族神话中说,人、龙、虎、雷四兄弟分家后,母头雷(雷神)不满人间都是牙娲的子孙,降下瓢泼大雨又打开天河堤坝,想要把人类淹死。一对同胞兄妹得到白发老人的帮助,躲在牙齿种出的葫芦中逃过一劫。他们结为夫妻,繁衍了说各种语言的人类。[[10]]在水族信仰中雷神又有女性身份,水语发音为“ni4qam4ʔȵa3”,“ni4”为“母亲”之意,“qam4ʔ”为“头、脑壳”之意,“ȵa3”为“雷”之意,直接翻译过来就是“母头雷”。阳安土语区的水族称雷为“tu2pja3”,和壮族的雷神发音相似。在整个水族地区,母头雷的说法较多,带有浓重的母系氏族时代的印记。[8]30 仫佬族的天神信仰中有天仙、玉皇、雷王、盘古大王、日月星辰等神祇。仫佬族的《伏羲兄妹的传说》中,雷王崇拜也和洪水神话结合在了一起:人类始祖伏羲和妹妹也有两个哥哥,只是一个独眼、一个跛脚,他们“残暴凶恶,好吃懒做,世上什么肉都吃过了,要吃天上的雷公肉。他们捞河中水藻铺在房顶上,推老母亲到碓坎里,说要舂死她。老母亲大喊救命。雷公专劈恶人坏人,听到呼救声,从天而降。”[[11]]两个哥哥抓住了雷公,关在谷仓里。后雷公逃脱,发下洪水淹没大地,只剩下伏羲兄妹成婚繁衍人类。在这里,母题发生了较大的变异,两个哥哥能够抓住雷公,却具有残疾人类的外形、恶毒的心肠。情节以新的内容解释了人类与雷公存在的斗争关系,雷公成了主持正义的天上判官。这与壮族民间“雷公专门惩罚不孝顺的人”的观念十分相似。 黎族的天神崇拜中兼有“神”与“鬼”,既有天神、天帝、婺女星、大力神等,又有雷公鬼神、太阳鬼神、风鬼神等。[2]652《黎母山的传说》中,雷公来到海南岛的高山,放下一颗蛇卵,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把它轰破,卵中出来了黎族的女性始祖黎母。黎母和大陆渡海而来的年轻人结婚,成为黎族的祖先。神话《螃蟹精》里说,螃蟹精凶恶而好吃人肉。雷公和螃蟹精大战并打死了它。螃蟹精一肚子黄水,留了七天七夜,变成了人间的大洪水。洪水淹没了天地,只有躲在葫芦里的兄妹幸存下来,并留在了五指山。他们在雷公变成的白发老人的指点下结为夫妻,并生育了黎族、苗族和汉族等等。[[12]]《南瓜的故事》中,洪水虽然与雷公无关,但雷公反而扮演了正面的角色,成了裁定人间德行的裁定者,要惩罚被误认为通奸的兄妹。[10]6-9神话《雷公根》还讲述了打占和雷公斗争的故事。[[13]]《雷公为什么在天上叫》则说人间的三兄弟抓住了要到人间来逞凶的雷公,却被小偷无意中放跑,雷公跑得慢了,被砍伤了脚。下雨的时候,雨水浸到伤口,他便疼痛得轰轰地喊,这就是下雨时的雷声。[12]242-243在黎族的民间口头叙事中,雷神占据了一席之地,具有正、反面两种形象。 仡佬族的天神有玉皇、老天、彻口格、女娲、布什口格、布比密、雷神、婺女星等。仡佬族的《人皇与四曹人》说,人类经历了四曹更替,第二曹用草做的人被雷神用火烧了。[[14]]另有一说,“风吹一曹人,火烧一曹人,水淹一曹人”,第四曹人才是现在的人类。另有说第二曹人是草扎成的,后来遇到天火就被烧光了。[[15]]在这个说法里,雷神并没有出现。仡佬族还有龙王受天庭调派布云行雨之说。《灶神的耳朵为什么聋》提到玉皇管天上,调派雷神劈打恶人,天神中还有“老天”之说。[[16]]在仡佬族神话中,雷神也没有和洪水淹天地的故事结合在一起。 傣族创世神话中提及了许多天神,有英叭(版纳)、浑散、玛哈腊、坤西迦(德宏)、披法(天鬼)等,但没有雷神。虽然没有雷神,但傣族神话中依然有相似的神祇。《太阳的传说》里提到,有一个神王,“他的名字叫做皮扎祸,是风雨云雾之王。……雷声是皮扎祸神的怒吼;闪电是他眼睛射出的光芒;风雨是他口中吐出的水和气。”[[17]]他不满英叭创造天地和日月星辰,就把太阳、月亮和星星全都吞没。火神王的七个孩子变成太阳,战胜了皮扎祸。但七个太阳照射大地,被一个英雄青年射下6个,生下一个照射地球。但被射死的太阳掉在地上引发了人间的大火,英叭就张开神口,朝地球拼命地吐口水,他吐了一百天的口水,地球上的大雨就下了整整一百天。地球上只有一座皮扎胡山没有被淹没,幸存的人和动物都在上面。一百天后,大雨停下来,洪水消退,人和各种动植物才重新繁衍起来。皮扎祸与雷神一样,直接导致了洪水的产生。壮族布洛陀神话中也曾提及,洪水淹没世界,只有郎汉等高山没有被淹,谷种就保存在这里。[[18]] 东南亚的傣-泰民族多受南传佛教、婆罗门教影响,天神中有外来的佛祖、帕雅因等,也有的保留了来源于本民族早期宗教的神祇,比如帕雅恬等。老挝的黑傣有“召法”(天王)、披法(天鬼)之说。在泰国东北部广泛流传着帕雅恬与青蛙神斗争的神话,讲述因为帕雅恬(恬神)不满青蛙神在人间享有的威望,不让天上的雨水降到地面。地球上的生物忍饥挨饿,纷纷找青蛙神诉苦。青蛙神告诉大家,帕雅恬把龙王绑住,龙王不能玩水,就不能向人间喷雨。青蛙神带领大家用智慧战胜了帕雅恬。帕雅恬让人间每年雨季之初朝天上放射“芒飞”(火筒),提醒他按时给人间降雨。[[19]]龙王负责降雨,而帕雅恬却是管雨的神。老挝的《葫芦出人》讲到天帝派下三位天使来到人间,后来凡人不向天帝供奉,天帝就掀起滔天洪水,把人类都淹死了。后来,葫芦中又生出了人类。《老挝民族的祖先》神话讲到天神因不满人们忘记向天神请示,便发洪水淹没人间,只有高山顶上一户人家的兄妹俩躲进葫芦里生存了下来并繁衍人类。[[20]]老挝的红傣人说因为人们骂天,天神生气发下大洪水。洪水退后,葫芦中走出人类。[3] 二、侗台语民族天神信仰及其神话比较 在此,可将以上的天神信仰仪式、神话等各类信息制作成表格,使之更加一目了然: 表1 侗台语各民族的天神
通过比较可以看出,分布在中国及东南亚的侗台语族群,都在神话中表达了对天神的信仰。这些天神中,有的是产生较晚的至上神,比如玉皇大帝、天王、佛祖,有的是产生较早的风雨神(鬼),比如皮扎祸、雷神(鬼)、风神(鬼)等。我们可以根据人类思维发展的不同阶段,为它们进行粗略分类。[4] 表2 神祇演进表
英国著名的人类学家和宗教学家泰勒,在《原始文化》一书中提出,在万物有灵阶段,原始人对于“诸如梦境、昏厥、幻觉、疾病,乃至死亡,感到困惑莫解,亟欲探知其究竟” [[21]],并由此产生出灵魂的观念,后来才逐步演化出了“精灵”和“神祇”等观念,并由此产生了祖先崇拜与纯粹神灵观念、自然神与自然崇拜,此后又出现种类神崇拜和多神教、至上神崇拜和一神教。[[22]] 在万物有灵观念的作用下,人们试图通过巫术来控制自然,实现自己的目的。如人们需要雨水,就要通过巫术来迫使管雨的精灵或神祇听命于己,达成降雨。直至今日,很多祈求神祇降雨的仪式都是早期巫术发展的结果。壮族《布伯》、国外傣泰民族的《青蛙神的故事》等神话都描述了为雨水进行争夺的内容,其中遗留着这种巫术的影子。如《布伯》里提及布伯和雷王斗法:“布伯听见雷公怒,拿网檐下等雷王。雷王举斧跳出殿,大地九天都震荡。闪第一下到云头,闪第二下到半空,闪第三下斧猛劈,左摔右滑脚朝天。跌落檐下身未起,布伯已跳到近旁。双手一扬网一撒,撒开收拢捉雷王。布伯拍手哈哈笑:‘看你雷魔回天上?’雷王马上就变化,变做公鸡把头扬。布伯立刻就识破:‘拿谷喂你好来劏(左为当)。’雷公第二又变化,变做懒猪往下躺。布伯便叫伏羲儿:‘铁钩钩住送屠场!’雷公第三又变化,变做骏马把头昂。布伯立刻又问儿:‘配上马鞍骑它逛!’雷公第四又变化,变做水牛角弯弯。布伯又叫伏羲儿:‘你拿绳子穿鼻梁。雷变水牛我也杀,雷变骏马我也劏。’”[[23]]其中包括“变鸡——撒米”、“懒猪——铁钩钩”、“骏马——配鞍”、“水牛——绳穿鼻梁”等4次变化。流传在老挝和泰国东北部的傣泰民族神话《青蛙神的故事》则如此描述帕雅恬(恬神)与青蛙神的战争:“恬神吩咐大臣拿武器来分发给士兵们,才发现武器已经坏了,全都不能使用了,恬神只好改变策略,想通过念咒语来制服和战胜青蛙神。青蛙神叫青蛙、田鸡、知了等大声叫嚷,干扰恬神念咒语。恬神又变出蛇把青蛙、田鸡、知了咬死。青蛙神见状又叫老鹰把蛇吃掉……双方进行了一场又一场智慧和神力的较量,但始终不分胜负。” [17]5-6神话里描述了青蛙神和恬神的斗争回合有“青蛙、田鸡等——干扰念咒”、“青蛙、田鸡等——蛇”、“老鹰——蛇”等多次斗争。两个神话中为了雨水而进行斗争的描述,是早期人类在“互渗律”思维影响下对巫术的隐喻,并表达出人们能够通过巫术能够控制自然的决心。 在这个阶段,人们抽象出了能够掌管风雨的神灵,如布依族的人类两兄弟保根本、保根多就做了雷神,而黎族则至今保持了“雷鬼”神、“风鬼”神的说法,还尚未完全从鬼转化为神。傣族有“皮扎祸”,即管理风雨的鬼。 随着人类思维的发展,精灵、鬼逐渐向神祇发展。天上的风雨神往往发展成为天神,主管风雨、日月等与天有关的事项。天神又出现了分级,甚至出现了原始至上神。如壮族侬支系、越南的侬族都有祭天之俗,以天为大,但这个“天”又没有具体的形象。东兰县壮族有敬奉“天婆”之俗,天婆被称为“浦更闷”,即“天上婆”的意思。她也被称为“风雨婆”,是当地司管风雨的女神。她还总管人类分布和生存的环境。民间为了消除干旱、祛除虫害,就要在村子的中央门外举行“祭天婆”的活动,请魔公(即布麽)唱“天婆救黎民”。[2]551-552傣族中也有“披法”之说,也保留了祭天之俗。西双版纳勐远地区的傣族人,在早稻分蘖时要用白鸡祭天。[[24]]时代的发展,阶级、阶层的出现,都使天神带上了社会的烙印,天神进入分出职能不同、职位有高有低的阶段。在布洛陀神话里,雷神就被视为天空中的至上神。他依然主管雷雨。西双版纳傣族神话中,天分为16 层, 英叭就住在天上的最高层,是最大的天神。[[25]]德宏傣族的天神也包括若干种,坤西迦被认为是其中“最高之神灵”,是“天神升华的结果,是人们按照人间等级世界构想出来的神灵世界的最高首领。众天神们在坤西迦的统领下各司其职。”[[26]] 结合表1与表2,侗台语民族的天神信仰中,风雨神和天神的存在是其共性。对于他们来说,雨水是进行水稻栽培的必须条件。风雨神后来可能演化为原始至上神“天神”。往西南迁徙的大部分傣泰族群,受南传佛教影响,没有形成雷神的信仰,天神往往是施雨之神,继续掌控雨水,如傣族的英叭是吐口水导致洪水淹天地之神;另外则多有天帝、天神因为不满人类不祭祀、不重视等态度而发洪水之说。天王则将该职能转交给龙王(应为婆罗门教和南传佛教的那珈神),信仰遭到了削弱,如泰东北的帕雅恬管理能下雨的龙王。在没有信仰佛教的傣泰民族中,天神信仰仍然比较强烈,仍为施雨之神,有“天王”(召法)、“天鬼”(披法)之说。老挝的黑傣以蛙为天神之子(lwk phi fa)。在国内壮族、布依族、侗族等接受儒家文化、道教文化影响较多的侗台语民族中,多有雷神信仰,他们居住区域较为集中,相互影响的可能性也更大。壮族神话中说,青蛙是雷神的儿子。黑傣和壮族对蛙的崇拜是共通的,其差异只在于其父为“天神”还是“雷神”,二者具有可置换性,因此有可能其中一种说法后来接入了其它信仰。 三、对雷神与天神演化的思考 考察表1中的“天神与洪水”母题,天神或雷神往往造成了人间的洪水,洪水母题往往衔接兄妹婚的母题。在国内有雷神信仰的侗台语民族中,雷神的身份较为复杂。如布依族的雷神,是由人变成的,他们一开始并不掌管雨水,造成洪水的原因是扒开了天河;侗族的雷神要向天神报告,才能得到天水泼向人间;黎族和仡佬族的神话中,虽然有雷神,但雷神并没有造成世界的大洪水。在一部分侗台语民族的信仰和神话中,雷神也扮演了匡扶人间正义、裁决恶人的角色。雷神所具有的特定职能使它甚至成为天上的至上神。由此可见,雷神的出现曾经历一定的历史阶段,它可能是在对雷雨这一自然现象的崇拜下自发出现的,也有可能是在他民族的影响下产生的,比如苗族、汉族等。苗族著名学者吴晓东在对苗瑶、壮侗语族群的雷神神话进行研究后曾写道:“雷与人相斗的故事可能出现在壮侗语族西迁之后,也就是说,可能是受到苗瑶语族的影响。那么,这一母题是起源于苗瑶语族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尚需更多的论据。”[[27]]而北宋时期,道教神霄、清微诸派提高了雷神的地位,认为他不但可以施雨,还能施行雷法、主天之祸福、持物之权衡及司生司杀,这和侗台语民族中雷神的功能十分相似。 结合表1与表2可以认为,侗台语族群的风雨神信仰,应产生于各族群尚未完全分离、迁徙的大约五千年前,风雨之神后来逐步分化,出现了雷神、帕亚恬、召法等不同族群中的多样形态,有的至上神崇拜由风雨之神演变而来。天神信仰不仅在侗台语族群中十分广泛,在汉族中也有悠久的历史。从夏朝以来,“由‘上帝’而‘天帝’,由‘天帝’而‘天’,‘天’成为至上神观念,到西周才最终形成。从此,‘天’、‘上帝’、‘天帝’才为一体,成为中国古代至上神观念的专称。”[28]古代中原王朝的皇帝自称天子,一直保持着“祭天”之俗。二者的天神信仰或存在接触影响的关系。 原载《安康学院学报》2015年第6期(总第112期),第56-61页 [1] 傣泰民族的自称从古至今都未发生过大的变化,自称均介于“Dai”与“Tai”之间的发音,现主要包括侗台语民族中台语支的西南台语民族,如傣族、泰族、老族、掸族、白傣、黑傣等。 [2] “保根本”、“保根多”的布依语涵义,特别请教了布依族知名学者周国茂。 [3] 2012年7月11日于老挝琅南塔省Ban Luang村搜集,屈永仙翻译。 [4]此处的分类为提供举例说明需要,不同民族在不同信仰阶段停留的时间不相一致,在此仅考虑它当下的主要形态。 [[1]]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14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台语民族跨境族源神话及其信仰体系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4CZW070。 [[2]] 李锦芳.《侗台语言与文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8-15页。 [[3]] 梁敏、张均如.《侗台语族概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6-38页。 [[4]] 吕大吉、何耀华主编.《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土家族卷·瑶族卷·壮族卷·黎族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499页。 [[5]] 农冠品主编.《壮族神话集成》[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4-6页。 [[6]] 汛河搜集整理.《布依族民间故事集》[G],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2年,第7页。 [[7]] 贵州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文研室.《布依族民间故事》[G],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21-323页。 [[8]] 杨权编.《侗族民间文学史》[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年,第58页。 [[9]] 袁凤辰、苏维光、蒙国荣、王戈丁、过伟编.《毛南族·京族民间故事选》[G],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3-9页。 [[10]] 潘朝霖、韦宗林主编.《中国水族文化研究》[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页。 [[11]] 龙殿宝、吴盛枝、过伟编.《仫佬族文学史》[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33页。 [[12]] 广东民族学院中文系编.《黎族民间故事选》[G],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第3-5页。 [[13]] 陈立浩、范高庆、苏鹏程:《黎族文学概览》[M],海南出版社/南方出版社2008年,第10页。 [[14]] 王宪昭.《中国各民族人类起源神话母题概览》[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129页。 [[15]] 中国作家协会贵州分会、贵州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编.《苗族布依族侗族水族仡佬族民间文学概况》[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5-26页。 [[16]] 王清敏、孙建芳、胡昱主编.《黔北仡佬族民间文学作品集》[G],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第26页。 [[17]] 岩香主编.《傣族民间故事》[G],昆明: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20页。 [[18]] 岩峰、王松、刀保尧.《傣族文学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5年,第81-82页。 [[19]] 刀承华译:《傣族民间故事选译》[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5-6页。 [[20]] 张玉安主编.《东方神话传说·第六卷(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11-113页。 [[21]] 赖永海主编.《宗教学概论(修订版)》[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58-160页。 [[22]] 吕大吉.《宗教学通论新编(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453-454页。 [[23]]农冠品编注.《壮族神话集成》[G],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268-271页。 [[24]] 吕大吉、何耀华主编.《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傣族卷·哈尼族卷·景颇族卷·孟-高棉语族群体卷·普米族·、珞巴族·阿昌族卷》[G],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33、50页。 [[25] ]刀承华.《傣泰壮创世神话核心观念的比较研究》[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 [[26]] 刀承华.《德宏傣族人生礼仪念词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9页。 [[27]]吴晓东.《跨境苗族洪水型人类再生神话调查研究》[M],“南方跨境民族创世与起源神话田野研究”课题成果,内部资料。 [[28]] 邹昌林.《中国古代至上神——天帝的起源》[J],《世界宗教研究》2004 年第4期。 The Comparison on Rain Gods of Tai-Kadai Ethnic Groups and Relating Myths Abstract:The Tai-Kadai ethnic groups had developed separated belief systems in the long history. By means of comparing their heaven-gods system, especially the rain gods and relating myths, the common concerns on water are obvious since they are rice-cultivating groups. Respects to flood and needs for rain are shown in their beliefs and myths. The rain-god might be the early belief of the whole Tai-Kadai ethnic groups, and then under different cultural effects, thunder god is shown in more Tai-Kadai ethnic groups in China, and heaven-god is maintained in Dai group in China and other Tai-Kadai ethnic groups out of China. Key words: Tai-Kadai ethnic groups; rain god; myths Author: Li, Siying. Address: Institute of Ethnic Literature,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Beijing, China.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