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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下为己任”诗风之开启

http://www.newdu.com 2017-10-22 文学遗产网络版 佚名 参加讨论

    北宋景祐三年(1036年)对于宋代政治史而言是有重要意义的一年,这一年所发生的“朋党”事件,对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历史发展有着持续的影响。而这一事件在文学史上的影响同样不可小觑,可以说这是一个具有标识性的事件,在汇聚了北宋前期诗歌发展的诸多累积之后,将诗歌正式引上了“以天下为己任”诗风的轨道。
    一、景祐三年(1036年)朋党事件及诗歌书写
    景祐三年(1036年),宰相吕夷简执政,奔竞之风盛行。范仲淹权知开封府,言事无所避忌,为此向宋仁宗进呈《百官图》,指明任命官员的基本规则,认为进退大臣要公私分明,升降有序,不能全部交由宰相处理。吕夷简因此不悦,与范仲淹交章论辩,并斥责范仲淹越职言事、荐引朋党。朝臣结党是君主大忌,于是仁宗下诏落去范仲淹天章阁待制一职,并贬知饶州。其时,谏官御史均不敢进言。秘书丞、集贤校理余靖上书论仲淹不当贬,亦落职监筠州酒税。尹洙随即上言自请与仲淹同贬,并说:“余靖素与仲淹分疏,犹以朋党得罪,臣不可幸于苟免。乞从降黜,以明典宪。”遂贬郢州酒税。欧阳修时为馆阁校勘,写信给谏官高若讷,斥责他身在言职,却不敢进言为范仲淹辩护,这便是赫赫有名的《与高司谏书》。高若讷恼羞成怒,将这封信进呈仁宗,于是欧阳修也受到牵连,贬为夷陵令。四名朝臣陆续被贬,在当时成为轰动朝野的大事,围绕此事产生了许多诗歌。蔡襄的《四贤一不肖诗》是其中最著名的一组。“四贤”指范、余、尹、欧阳,“一不肖”即高若讷,一诗咏一人,一共五首。诗中以充满感情倾向的词句,描述了四贤的事迹与风采,譬如写余靖(字安道)的一首写道:
    前日希文坐言事,手提敕教东南趋。希文鲠亮素少与,失势谁复能相扶。崭然安道生头角,气虹万丈横天衢。臣靖胸中有屈语,举嗌不避萧斧诛。使臣仲淹在庭列,日献陛下之嘉谟。刺史荣官虽重寄,奈何一郡卷不舒。言非由位固当罪,随漕扁舟尽室俱。炎陬此去数千里,橐中狼籍惟蠹书。高冠长佩丛阙下,千百其群诃尔愚。吾知万世更万世,凛凛英风激懦夫[1]
    诗中截取余靖进言的场景,借余靖之口再次叙述范仲淹(字希文)忠直却遭到贬谪的经历,并展现余靖大胆耿直的“凛凛英风”。这组诗中词句的选用,透露着诗人的政治立场:范仲淹是“矢身受责甘如荠”、“昂昂孤立中不倚”,尹洙是“章章节义尹师鲁”、“抗书毂下自论劾”,欧阳修“裁书数幅责司谏,落笔騄骥腾康庄”……着意刻画四贤的忠直鲠亮形象,而与之相对的高若讷,则是“司谏不能自引咎,复将已过扬当时”。情感褒贬不同,形成鲜明对比,将“四贤”作为一个集体强调出来,而以高若讷为反衬,通过“贤”与“不肖”的区分来表达士论对此事的看法。
    除了《四贤一不肖诗》,围绕景祐朋党事件还有许多作品。与蔡襄的直接描写不同,石介的《寄永叔》则以寓言的形式来表现。诗中以义兽驺虞比喻欧阳修,以不履行降雨之职的龙比喻高若讷:
    嗟呼龙职职行雨,失职不雨民胡恃。驺虞义兽心实仁,不忍斯民不食死。向龙慢骂数龙罪,龙不能答满面耻。偷向上帝谗驺虞,驺虞得罪龙窃喜。欲知龙与驺虞分,仁与不仁而已矣[2]
    在九州干旱的大灾难中,龙只顾自己嬉玩舒适,而关怀百姓的驺虞却因谗言得罪,通过这一寓言来写欧阳修移书责高若讷、遭到贬谪的过程,并用“仁”与“不仁”对二者加以区分,以表明自己的政治倾向。梅尧臣则有《彼䴕吟》同样以寓言形式影射,“䴕”是啄木鸟,它啄击臃肿虚质而有害虫的树木,却触怒主人而被逐走。这首诗实以䴕喻范仲淹,而以有虫之树喻吕夷简,虽然比蔡襄的诗作隐晦,却也有着颇为明显的寓意和政治倾向。
    在正面表现这一事件的诗歌之外,还有许多相关人物的酬赠之作。梅尧臣各有一首赠欧阳修、尹洙、范仲淹,并在诗中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和赞美,例如,《闻欧阳永叔谪夷陵》:“今婴明主怒,直雪谏臣冤”;《闻尹师鲁谪富水》:“附炎人所易,抱义尔惟难”;《寄饶州范待制》:“古来中酒地,今见独醒人”,等等。苏舜钦也有诗《闻京尹范希文谪鄱阳、尹十二师鲁以党人贬郢中、欧阳九永叔移书责谏官不论救而谪夷陵令,因成此诗以寄,且慰其远迈也》,诗中的称颂、劝慰与梅尧臣大致相同,只是集中于一诗表达。而“伤心众山集,举目大江流。远动家公念,深贻寿母忧”数句,融迁谪之情入江山景物,则更为细腻幽折,深情缠绵之外又衬托出尹欧等人不计个人利害的忠直;末句的“吾君思正士,莫赋畔牢愁”表达了对范、尹、欧三人的劝勉,也是对他们的正义行为的另一种肯定[3]。这些酬赠之作,虽然产生于朝廷诏戒朋党的背景之下,却在实际上紧密地团结了志趣相同的士大夫,使他们相互勉励、向治国平天下的共同目标一齐奋斗。
    二、景祐三年(1036年)朋党诗歌写作之内在动因及精神内涵
    景祐三年(1036年)的朋党事件,虽然在当时造成了一批“贤者”的贬谪以及他们对朝堂政治的暂时疏离,但对于诗歌史而言却是一个契机,第一次使宋代士大夫的政治主体意识在诗歌中得到了集体性的呈现。
    士大夫是宋代诗歌写作的主要参与者,而宋代政治又是以士大夫为主体的政治形态,士大夫在国家权力结构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一点不但上超汉唐,亦为元明清不可企及。宋仁宗在位的40年间(1023年~1063年),则是士大夫政治走向成熟的时期,也是士大夫政治主体意识养成并得到充分凸显的时期[4]。经过太祖、太宗、真宗三朝的统治,宋初以来重用读书人、不罪言事者、不杀士大夫的祖宗家法逐渐定型,为士大夫提供了自由舒展的空间。仁宗亲政以后,进一步推进了士大夫政治的长成,形成了“同治天下”的新型君臣关系[5]。仁宗有意识地赋予言事者更多的权利,虽然出发点是希望“异论相搅”,避免相权过大,但在实际上却对君权自身也起到了相当有力的制约。南宋吕中在《大事记讲义》曾有一个总结:
    仁祖不以天下之威权为纪纲,而以言者之风采。故其进退台谏,公其选而重其权,优其迁而轻其责,非私之也,盖以立国之纪纲实寄于此[6]
    将“言者风采”拔至立国纪纲的高度,一朝局势皆系于此,可见士大夫在仁宗朝所享有的至高地位。仁宗优容言事的态度激发了士大夫面折廷争的积极性。在不久之前的明道二年(1033年),仁宗打算废除郭后时,就有范仲淹、孔道辅等台谏官伏阁反对的事件[7]。景祐(1034年~1038年)是仁宗亲政后的第一个年号,景祐三年(1036年)的这次朋党事件,同样是士大夫政治主体意识凸显的结果。这次事件中仁宗虽然倾向了吕夷简的一边,但对范仲淹等人并非一概否定。不久之后仁宗就再次对他们委以重任,这才有了后来的庆历新政。而面对蔡襄爱憎分明的《四贤一不肖诗》,泗州通判陈恢上章请求降罪作者,左司谏韩琦弹劾陈恢越职言事,仁宗的态度却是对二者都不做处理,不了了之[8]。由这些史实来看,仁宗不但优容大臣、鼓励言事,而且能够大致包容、平衡不同利益派别间的矛盾,为士大夫的成长提供良好的环境。因此,仁宗朝士大夫对整个国家社会的责任感与担当意识,无论是从深度还是从广度上看都超出了前代。
    在仁宗朝“同治天下”的君臣关系中,景祐三年(1036年)朋党事件的主角——范仲淹具有典范性的意义。他的身体力行不但振作了一代之士风,而且带动了宋代士大夫政治品格的成长。早在天圣五年(1027年),范仲淹丁母忧之际仍心系天下,甚至不顾踰越典礼,上书宰执,历言天下大事,“不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庶乎四海生灵长见太平”[9];天圣八年(1030年)他又上书晏殊,称自己“天不赋智,昧于几微,而但信圣人之书,师古人之行,上诚于君,下诚于民”[10]。心系四海生灵,毅然承担起致君于尧舜、致民于太平的政治理想,这便是范仲淹的最高目标,而这也是庆历四年(1044年)《岳阳楼记》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核心精神。这一精神后来被朱熹概括为:“以天下为己任”[11]
    “以天下为己任”,意味着将立泽生民视为士大夫应有的责任,凝聚着身为政治主体、身处国家社会事务中心的自觉,促使范仲淹不计个人利害得失,投身到对国家社会的建构中去。这正是景祐三年(1036年)他所作所为的内在动因。这次被贬后,梅尧臣为他写了《灵乌赋》,以好心告诫主人而被视为凶兆的灵乌比喻范仲淹。范仲淹为回应梅尧臣的“结尔舌兮钤尔喙”的劝诫,也写了一篇《灵乌赋》,在“吿之则反灾于身”、“不告之则稔祸于人”二者之间,毅然选择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12]。这种坚毅的担当精神,是支撑范仲淹实践政治理想的内在动力。为君民天下费尽心力,自己遭受的贬谪就不再是耻辱,反而是一种光荣。他第一次被贬是因为上书请章献太后还政仁宗,触怒了太后,僚友送行时说:“此行极光。”第二次是因为反对仁宗废郭后,僚友送行时又说:“此行愈光。”等到景祐三年(1036年)第三次被贬,亲朋送行说的是:“此行尤光。”范仲淹也哈哈一笑,回应道:“仲淹前后三光矣!”[13]这“前后三光”,凸显着范仲淹以君民天下为旨归而“不择利害为趋舍”担当精神。
    “以天下为己任”的范仲淹,成为一代士大夫追慕向往的对象。譬如王质,在范仲淹赴饶州前为他送行,旁人责怪他“何自陷朋党?”王质却说:“范公天下贤者,顾质何敢望之;若得为范公党人,公之赐质厚矣!”闻者为之缩颈[14]。士大夫不但不避朋党之嫌,甚至以朋党自诩,这在前代几乎不可想象。故而朱熹称赞范仲淹“大厉名节,振作士气,故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15]、“本朝忠义之风,却是自范文正公作成起来也”[16]。景祐三年(1036年)朋党事件中毅然追随范仲淹的余靖、尹洙、欧阳修,以及在诗歌中表达赞美的蔡襄、梅尧臣、石介等人,就是这样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这批士大夫同样怀抱着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主体意识,以忠正刚直的姿态投入到康济生民的奋斗中去。
    景祐三年(1036年)朋党事件中的诗歌写作,正是在这样一种精神支持下展开,士大夫在诗中直面政治事件,表达自己的观点,对“贤”与“不肖”的价值判断如此鲜明大胆,使诗歌在描写议论的同时充满了积极昂扬的气格。这次事件从政治上说,是将这批士大夫凝聚到了一起;从文学上说,则带来了“以天下为己任”思潮在诗歌中的一次爆发性表现。
    三、此前与此后的诗歌写作
    其实只要将仁宗朝重要作家作品大致列一个年表,就会发现景祐三年(1036年)是北宋诗风变迁过程中一个重要节点。这一批相关的诗歌创作,一方面从整体上复苏了诗歌中的政治讽喻精神,另一方面刺激了贬谪诗歌向着积极达观的方向前行。
    关怀政治、心系民生,这种理念在诗歌传统中一直存在。中唐白居易元稹等人的新乐府运动,曾将政治讽喻诗的创作推向一个高峰。而到了五代时期,文风浮靡,讽喻不兴。宋初虽有王禹偁、张咏继承新乐府的精神,创作了一些讽喻诗,但仍未具规模。到仁宗一朝,以讽喻为目的的诗作逐渐增多。梅尧臣、苏舜钦、石介等人都有这类诗歌问世。譬如梅尧臣写于景祐元年的《聚蚊》《清池》,以寓言的形式反映前一年的废后事件。苏舜钦的表达更加直白,早在天圣明道年间,就有《感兴》等诗表达对朝政的议论。明道元年(1032年),进士林献可请太后还政仁宗,太后大怒,将其贬至岭南。不久之后,皇宫发生了火灾。苏舜钦写下了《感兴·其三》。诗中描写林书生忠心耿介,却招来群目睚眦、执缚远窜;然而大内着火,仁宗大赦天下,得到赦免恩惠的是“凶恶囚”,却不是林书生这样直言进谏而遭贬窜的人才[17]。诗中不惮于描写大内着火时仁宗的狼狈,并对仁宗大赦提出了直接的批评。
    这类讽喻性的诗歌在仁宗朝初期尚属零星,但诗中的讽喻力度得到了陆续的积攒。到了景祐三年(1036年),伴随着朋党事件的发生和扩大,终于汇聚成一股有力的潮流。《四贤一不肖诗》乘着这一股潮流而来,又将这一股潮流推向诗歌史发展的纵深处。这组诗“布在都下,人争传写”,甚至传播到了契丹,宋朝使者在契丹境内还看到这些诗被题写在墙壁上[18]。蔡襄作此诗时只不过是一地方小官,尚且积极表达对朝中大事的观点立场。而此诗传遍京师,天下目为“四贤”,足见这组诗歌在当时所具有的巨大影响力。
    有了《四贤一不肖诗》的示范,后来围绕朝政而产生的作品越来越多。政事与诗歌形成一种互动,重要的事件必有相应的一批诗歌产生。庆历三年(1043年),仁宗提拔欧阳修、蔡襄、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为“庆历新政”作准备。石介因此作《庆历圣德颂》,热烈地赞美了这批士大夫,并赞美仁宗决策的正确。此诗同样流传极广,就连远在蜀地、方总角入乡校的少年苏轼也能读到[19]。这首诗甚至还影响到石介自身,由于诗中锋芒太露,正邪区分太过分明,后来也招致了奸邪小人的陷害。庆历四年(1044年)的进奏院事件也是一件大事。这次事件的起因并不单纯。庆历新政更张庶事,触犯了一些士大夫的利益,引起了他们的不满、试图打击新政派。而苏舜钦是范仲淹荐举,又是杜衍女婿,故而首当其冲。进奏院祠神时,苏舜钦循前例以鬻故纸所得公钱宴客,却遭御史弹劾,被定为监守自盗之罪,削吏为民。同时一并斥逐的还有许多名士,弹劾者喜曰:“吾一举网尽矣。”[20]对于这件事,梅尧臣仍然使用他惯用的影射手法,作《邺中行》咏建安七子之事。诗中写曹丕为太子时,宴请建安七子,酒酣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众人都伏下身来,只有刘桢平视。曹操得知后将刘桢收监治罪。此即诗中所言“公干才俊或欺事,平视美人曾不起”。这首诗虽是咏史,但诗中所写恰如进奏院事件之写照。“峨峨七子宴且喜”,与苏舜钦等人鬻废纸钱祠神之宴相吻合;刘桢“平视美人”的小小过失正与苏舜钦之小错相似;而因为这样的小错而削吏为民,苏舜钦的遭遇也正好比刘桢被收监服苦役;而进奏院事件中还牵连了一批与宴的士大夫,一时英隽斥逐殆尽,也如建安七子的其他数子般“纷然射去如流矢”[21]。梅尧臣此诗,借用史事表达了对进奏院事件的意见。除此诗外,梅尧臣的《读〈后汉书〉列传》《送逐客王胜之不及遂至屠儿原》《送苏子美》等诗也都作于这次事件后。
    不只是朝廷大事,诗人们对国家各种事件都显示了积极的关注,贯穿着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责任感。康定元年(1040年)诏令籍民为乡弓手以备盗贼,梅尧臣有《田家语》《汝坟贫女》反映田地荒芜、里胥逼税的惨状。宝元二年(1039年),苏舜钦有《己卯冬大寒有感》描写西北边地战士苦寒之情状,又有《蜀士》写一名蜀士上书论兵却不受重视、结果反被敌国重用,借此希望朝廷注重人才。欧阳修写于皇祐二年(1050年)的《食糟民》,描写田家种米供官家酿酒、官吏饮酒而农民却以酒糟为食的凄凉生活,对身为父母官的自己提出反省。庆历年间登上仕途的王安石,也在皇祐嘉祐年间写了讨论茶法利害的《酬王詹叔奉使江南访茶法利害见寄》等诗。总而言之,经过景祐三年(1036年)朋党事件的激发,以诗讽谏的写作行为得到了极大促进,不再只是零星个别的现象,诗人也不再局限于此前讽喻诗只反映社会中某些现象、期待君主采诗以补时政的写法,而针对各种国家社会事务提出实际的见解和具体的建议,并成为整个诗坛的共同追求。
    景祐三年(1036年)朋党事件引发了与以诗讽喻、以诗议政的趋势,而几位重要人物的贬谪又在“以天下为己任”的信念支持下为贬谪文学注入了积极达观的态度。
    范仲淹在此前两次的贬谪中,已经有不少达观的诗作。明道二年(1033年)贬谪睦州时所作《赴桐庐郡淮上遇风》云:“平生仗忠信,尽室任风波”,有忠信在心,丝毫不惧淮河上的风波与蛟鼋,也不惧小人的攻击与贬谪。“斜阳幸无事,沽酒听渔歌”[22],流露出的是一种穿越波涛之后的坦然,是对自然的风波、对仕宦之路的曲折,甚至是对人生生死,都怀抱着的从容态度。不过,这在当时仍是范仲淹一人独有的境界。天圣明道年间,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等诗人尚且年轻,未曾经历太多朝政的波涛。随着景祐三年(1036年)的到来,诗人或是诗人的至交好友遭到贬谪,他们的心态和诗歌表达都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面貌。
    范仲淹在这次被贬之后获得了“前后三光”的称誉,这显示了士论的道德倾向。士人对贬谪的态度不在于表面的地位升降,而上升为道德层面的评价,对胸怀天下的担当意识给予充分的赞美。这次事件中余靖、尹洙、欧阳修等人不惧贬谪、大胆进言的义举也都代表着士大夫对贬谪一事的态度。梅尧臣和苏舜钦在送别欧阳修、尹洙等人的诗作中也对他们给与极高评价。这种视贬谪为荣光的价值取向,为他们的贬谪心境奠定了积极的基调。
    要超越个人悲喜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在前代,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士大夫和诗文都不多。欧阳修贬夷陵,写信给尹洙:
    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真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于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人,虽韩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戚戚之文。师鲁察修此语,则处之之心又可知矣[23]
    “安道”即余靖,欧阳修对余靖的这番言论,又再通过书信告诉尹洙。从这可以约略窥见朋党事件之后欧阳修等人面对贬谪的心理。在他们看来,就连复古原道的韩愈,面对贬谪也难免凄苦之辞,《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欧阳修对这种悲情苦调有不满之意,以为这与寻常庸人没有区别,因此他不但这样告诉余靖,还写信向尹洙表明心意,要以不作“戚戚之文”为目标。基于这样一种心态,欧阳修景祐三年(1036年)贬谪夷陵所写的诗歌,往往流露出理性、积极的态度。诗中偶有愁苦,也会在诗人的自我解说中迅速沉淀下来,代之以达观的态度。其愁苦处哀而不伤,达观处宁静舒缓,从整体上呈现出平和淡定、不卑不亢的从容姿态。这是欧阳修仕途中第一次贬谪,但却在这一次完成了面对贬谪的心理建设,奠定了积极达观为主流的文学基调。此后贬谪滁州,《醉翁亭记》《丰乐亭记》以及其他诗文中怡然自乐的态度,都是这一基调的延伸。
    范仲淹在庆历四年(1044年)的《岳阳楼记》中作出了经典的总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24]。这表明,对于这群士大夫而言,“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犹如一个支点,平衡了出处穷达之间的落差,调整了“忧”“乐”与“进”“退”之间的关系。他们不是以一己的得失决定心境的悲欢,而是在以担当天下忧乐的决心中进退皆可,收放自如。正是这样一种达观的写作姿态,使得贬谪诗歌显示出与前代不一样的积极面貌,并为后来苏轼、黄庭坚等人的贬谪诗歌提供了丰富资源,以达观、理性的精神参与塑造着宋诗的整体风貌。
    四、景祐三年(1036年)的诗歌史意义
    ——对庆历“以天下为己任”诗风的直接开启
    “庆历诗风”是对仁宗朝诗歌风貌的总体概括,仁宗朝是奠定宋诗重要特点的时期,也是宋诗中的第一个高峰。而“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则是北宋诗风尤其庆历诗风的重要内核。在这一阶段,“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生理想和政治追求渗透在诗歌写作中,促使诗人切实关怀国家天下,并积极以诗歌形式表达这种关怀。而诗人注重政治观点和政治抱负的表达,倾向于以平易清晰的语言来实现思想和意义的传递,这就使得辞藻的堆砌和技巧的雕琢退居次位,促进了宋诗“以意为主”诗歌观的发展。与此同时,诗中议论的成分也逐渐增多。议论是创作主体深入思考的表现,是表达意义、发表见解的需要,议论在诗中比重的提升,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方式,拓展了诗歌的思想内容,也推动着宋诗“以议论为诗”特点的形成。总而言之,“以天下为己任”的追求从精神内核提升了诗歌品质,而新的精神内核也促使诗歌采用与之相适应的语言表达方式,从而由内到外地拓展了诗歌境界。景祐三年(1036年)朋党事件就是这一诗风发展过程中的第一个重要节点。围绕朋党事件产生的诗歌,使“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在诗中得到集中凸显,将此前零星分散的力量汇聚为一股潮流,并直接影响到后来诗人的写作,昭示了庆历诗风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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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周剑之,女,广西桂林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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