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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故乡桃花

http://www.newdu.com 2017-10-19 《中国艺术报》 王开岭 参加讨论


     《岁月碎裂的声音》
     张杰 著
     知识出版社出版
     张杰是个不合时宜的人。无论于他黄河岸边的老家,还是他后来流浪的城市。
     张杰是个以梦为马的人。一匹童话里的木马,或类似唐吉诃德那样的坐骑。他爱上的东西太多,由此衍生了无数的责任、意义、承诺、荣誉感和使命感,使得他生命的行李过重。同时,他爱的东西太特殊,在传说中和史书上都太显赫、太有尊严和光环,这增加了他的生存幻觉。
     其实,这些常人眼里的“荒诞”,都是纯粹艺术家的典型特征。换一栋时空,比如19世纪的俄罗斯庄园,文艺复兴和启蒙时代的欧洲沙龙,甚至上世纪80年代理想主义的中国,张杰会如鱼得水,如燕穿梭。
     张杰写过一篇《植物》,我觉得作为他的自画像是很合适的。
     “我至今清晰记得一种类似高粱的高杆作物,它们被种植在密密而低矮的大豆或爬行植物中间,看上去更像是一种田野守护者。而这是一些几乎没有任何食用价值的作物……它们高傲地站在那些低矮的爬行植物中,是田间最后的胜利者和惟一靠尊严活着的族群。我在词典里没有找到它们的名字。”
     这种英雄主义式的悲情,是张杰胸腔里的手风琴发出的。我见过他描述的这种植物,红色的籽粒,美艳惊人却泛着苦难的光泽,高高瘦瘦的身杆,很像唐吉诃德。整体上说,那是一种气质孤独、高尚而濒临绝迹的植物。
     不仅农民不种了,甚至还用农药来对付它。因为它太不实用。
     我一直想,若张杰不痴爱文学,或爱上却不献身,会怎样?会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其实,我很希望他开一家唱片店或乐器行,小小的,不赔不赚的那种,在一条隐蔽的巷子里,很静,很深,门口或屋后有棵大树,树上有鸟。这样,我会常在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或傍晚去找他,听他新刻的唱片,听他语焉不详地嘟囔什么……我想,我该是步行或蹬辆破自行车去。
     这个城不能太大,不能大到让朋友在街上永无撞怀的可能,不能大到让人轻易地失踪和杳无音信。这个城应有这样的特征:空气柔软,人群、光影、风速缓慢移动,不焦灼,不激烈,且慷慨大度,能收容大量游手好闲和胡思乱想的人,尤其像张杰这样羞涩而简单的人,应支持他这种人和人生。不应太刁难他们,不应给其出太多的难题。
     可惜,心愿落空了。中国没有这样的城了。这样的城太文弱,禁不住铲车轻轻一推,经不起人们发财梦想的起哄和抗议。同时,张杰也退不回他鲁西南的故乡了,光秃秃的村庄,在那里,池塘被埋,树林被伐,到处是寻找人民币的刀光剑影。没有诗歌,更没有音乐,只有贫寒、茫然、牢骚、被剥削的愤怒、唉声叹气和自相残杀,他会显得更加突兀、刺眼。在那里,他只会更加哀愁、忧郁,他会像老人一样,只能听见自己的咳嗽,整日盯着影子发呆。
     他只能不停地走。鄄城,济南,广州……
     相隔大约10年后,我们在北京见了面。
     这个城市一点不支持他的活法。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他羞愧地把音乐和诗歌装进了书包,双手捂住,然后按报社的吩咐,拿着笔和采访本天天跑,跑得他都说不清自己在哪里。
     每当他开始为生计奔波并汗流浃背、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印象:时代在非法使用“童工”。
     张杰有两个贵族般的嗜好:音乐和诗歌。在我看来,他的音乐天赋高于诗歌。从耳朵到神经到心灵,他的音乐器官都是一流的。我有个酷爱古典音乐的朋友,她本人已有很多音乐家知音,但和张杰仅仅聊了一会,即惊讶他的音乐体验,后来又迷上他私自制作的CD。她说,张杰制作的CD水平远超过几百元一张的市场货。
     一个从玉米地逃出来的人,竟然对唱片和器材有这么深的领悟和心得。这不是天才是什么?这不是流亡贵族的基因么?
     音乐对他有多重要?他居然敢给儿子起名叫巴赫!张巴赫!
     让我想想,我是怎么认识张巴赫之父的?
     文学。是文学制造的偶然。多年前,我在山东,一位我们共同敬重的作家朋友带他去我的城市。饭桌上,他掏出一个小包,装着从黄河岸边的老家带来的油炸“爬蝉”,这是我至今怀念的美味。然后就是彻夜长谈,那时的夜真长啊,能聊无数的东西,无数的远方,无数的人,无穷的时代……那时候,文学是心灵爱好者之间的密码,犹如精神通行证,有了它,彼此交往上可省略很多东西。我们就这样省略了很多东西,直接成了朋友。那种即使多年未遇也不觉得远离的朋友。
     我一直觉得,像张杰这样容易迷路的人,不该居住在大城市,甚至不该是城市。他应该住在一个温柔的小地方。可如今的中国,连村庄都消灭了温柔,都被粗野和狂热所占领,他该去哪儿呢?
     他属于“小”,即经济学家舒马赫赞美的那种“小即美”的小。他是一个热爱细微的人,一个内心有明珠、不宜曝晒、需要幽闭的人,像蚌,像萤虫。可这样的物种,越来越少,供之躲藏的河塘和草丛都蒸发了。
     他只有上岸。向“大”屈服,在“大”里寻找角落和洞穴。
     精神上,张杰有三个身份:音乐狂、作家或诗人、基督徒。这三个身份都和信仰有关,都被他提升到了和生命等值的层面。通常,一个人有其一就够受的了,即足以和人群拉开距离,显得孤单和怪异。他居然有仨,真让人羡慕又同情。这意味着,他要同时听从这三个领域的召唤和指令,既享受她们,又服侍她们,遵循她们的原则和尺度,听从她们的吩咐和调遣……
     这注定了他活不轻松。他的心路全是幽径、丛林和峡谷。虽然美,但障碍多,体力消耗大。
     我最羡慕的是他第一个身份。第二个身份,我本人兼有,所以不怎么看重。但第二个身份害了我,因为张杰要出书了,张杰吩咐我为他的书写点什么。我就想,我要是不会写东西就好了。我已好久不写东西了,尤其序或评之类,我压根不会写。
     但这是必须的,是来自友情的指令。
     这本书里,我最爱读的是他的乡村纪事,尤其和他儿子有关的事。读的时候,我总想笑,又总想哭,总忍不住念出声来。
     “回到小县城里找一个地方吃饭,把自己灌醉,然后下午去看城西那些尚未盛开的桃花……张巴赫和我的收获是捡拾了一些剪枝人剪在地下的花枝,回去插在水里,第二天居然开了很多。”(张杰《黄河咫尺桃花》)
     这对父子是故乡桃花的唯一审美者。我感动于父子的孤独和勇气,大白天,别人都在劳作,他们竟然把自己打扮成知音的模样,醉醺醺、赤裸裸去拜访桃花,竟然认为花朵比果实重要。这就是诗人,他给了儿子一个春天的仪式,他露骨的好色,不怕被村庄嘲笑。
     我一直觉得,好的叙事风格,无论小说还是散文,都应是自由、流畅、松弛的,犹如野外散步,没有路,即遍地是路了。张杰有许多篇什都做到了这一点,当他不对写作本身提要求的时候,他写得最好。
     “在我的经验里,人的地位似乎与所分到的土地的位置相对应。小时候家里总是分到一些离村里最远的地块,这除了多花费很多劳动之外,还意味着受歧视的位置——最差的地块总是等着那些运气最差的人……那块地里,我还曾经见到过出产过几十斤重的一株地瓜。被视为村里的奇迹。”(张杰《不停变换位置的土地》)
     简明、高效、举重若轻,充满童年的纯真和阳光气息,充满宗教的忧郁和正直。在张杰作品中,我最喜爱的即这类无意中包含诗意的写实和纪事。
     我甚至隐约觉得,若有足够耐心和不被干扰的环境,张杰或许能写出像契诃夫那样的东西。读《鄄城和黄河之间的村庄》系列时,我就想起了契诃夫的《草原》,它们有相似的气息。
     “这个叫做桑庄的村子里的人率先集体做起树木生意,此前这个村庄周围曾被桑树环抱,村庄因此而得名。周围的树木曾在默认里被一阵阵蚕食的声音所吞没。村庄曾在这种沙沙声幸福如雨,即使最大的鼾声也无法穿透厚厚层层的墨黑树叶……而且我知道,痛苦来自被我们卖掉的树木和村庄。”
     痛苦来自被卖掉的树木和村庄。
     其实,这也是张杰退不回去的原因。他只能以逃离的方式亲近故乡,以背叛的姿态热爱村庄,热爱他记忆中的黄河和桃花。
     “村里一共有四个池塘,转眼间,四个池塘枯了三个,村后、村西和村前的三个先后干涸,村后的那个上面盖了房子……池塘们好像说好了一样,一起干枯或走向干枯。”(《这片池塘还剩下什么》)
     干枯。像说好了一样,事物一起走向干枯。
     黄河枯了。乡村枯了。城市,早已枯了。
     张杰在干枯的洼里地晃动,像个失业的青蛙。
     他依旧在唱、在鸣,那或许叫音乐,叫诗歌,也或许叫哭声。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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