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评论 > 作家论 >

和“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在一起——李修文论

http://www.newdu.com 2017-10-18 新文艺(微信公众号) 张莉 参加讨论


    一
    李修文是“多情者”。这多情在《滴泪痣》中显现得极为明显,难怪很多读者会感动。不过,我读的时候倒也有别的感受——偶尔想抽离出来透口气。你知道,这篇与青春有关的爱情小说情感太浓烈了。但是,我最终还是被带进去了,尤其是读到中间,突然紧绷的情绪就释放下来——那么好吧,好吧,就感动一次,青春一回,就“纯粹”一次吧。
    明明不喜欢青春伤怀小说,为什么最终选择相信,明明知道这是一个青春爱情物语,为什么依然觉得值得阅读?因为品质。因为小说的故事走向有智商,故事的内核有重量,并不苍白轻逸,重要的是,它有文学品质,你能感觉到李修文曾经为写作扎过的那些“马步”。这也意味着小说家的敬业:即使他知道自己在写畅销的爱情小说,他也要写到某个“份儿”上。我的意思是,李修文借助于《滴泪痣》和《捆绑上天堂》做了一次自证:他可以不走言情小说或青春小说读物的路,但,如果他愿意,他依然可以做得好。
    读《滴泪痣》时,我有一个深刻的“错觉”是李修文应该很会写情书,或者有擅写情书的潜质——这小说分明是写给他的日本岁月以及青春爱情的信笺。“情书”二字不过是比喻罢了,要知道,这是高质量的“情书”:词语饱沾情感的汁水,由此搭建而成的句子变得有生命力,可以站起来、可以呼吸、可以有表情、可以有血有肉、有光泽和弹性、有速度和节奏。读着这样的句子,你没有理由不认为小说作者先天营养良好,后天也修炼得不错,唯其如此,他的文字才显得那么生机盎然,根本无需浮华的夸饰,更无需寡淡的口水来充数。当然,读这样的句子,你也会了解这位小说家是如何自我设限和追求完美的,也便明白这个人到目前为何越写越少——或者他遇到了障碍跨不过去,或者他不满足于不断地重复所以便惜墨如金。这是少有的有肉身的文字,那么,读《滴泪痣》,即使你明知要被一位写作高手“煽情”,流泪大约也并不可耻。
    但,那种小说类型并不是我喜欢的,这是属于我个人阅读的偏见,毫无道理。我喜欢的是李修文文字中的另种东西。也许应该叫情怀。在我眼里,李修文是有情怀的人。我喜欢他写的散落在各个报刊的那些随笔——它们随性,没有架式,有情有义,有体恤,便也更丰饶。
    一篇是《每次醒来,你都不在》。一个叫老路的中年男人,常在墙壁上涂写“每次醒来,你都不在”。男人失婚,失业,像我们在路上常常遇到的那些个中年男一样,面容模糊灰扑扑。老路朝他借书,约他一起去寺庙里烧香,喝酒酣处,他夸老路这八个字写得好——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想当然认为这八个字包含的是男人对女人的爱与留恋。可是,我们错了。“老路不说话,他开始沉默,酒过三巡,他号啕大哭,说那八个字是写给他儿子的。彼时彼刻,谁能听明白一个中年男人的哭声?让我套用里尔克的话:如果他叫喊,谁能从天使的序列中听见他?那时候,天上如天使,地上如我,全都不知道,老路的儿子,被前妻带到成都,出了车祸,死了。”这便是我眼中李修文的令人惊艳处了:他把世间那如蚁子一样生死的草民的情感与尊严写到浓烈而令人神伤——他的笔力之魅,是使渺小的人成为人而不是众生,他使凡俗之人成为个体而不是含混的大众,这样的小说家,内心是丰富的、湿润的,有宝藏的,你,忘记不掉的。
    还有《哀恸之歌》。2008年5月20日至28日,作家去了遭遇地震的甘肃武都、文县。山崩地裂余震袭来,他在灾难现场。那是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的妹妹,她不断地跑到村口寻找哥哥。“(她)抽出被攥住的手,发足便往前奔跑,没有人知道她会跑向哪里,但是人人都知道,无论她跑到哪里,她从现在开始要度过的,注定又是无望的一日。”那是条失去主人的瘦弱的老狗,“有人追随着它,看看它究竟将这些彩条布送到了哪里,最后的结果,是还没走出两里地便不再往前走了——它不过是将它们送往了主人的墓上,风吹过来,花花绿绿的彩条布散落得遍地都是。”那是位沉默寡言的父亲,“大概是有人劝他想开些,实在想不开的话,便要学会忘记,一年忘不掉,来年再接着忘,女儿十六岁,那就忘记她十六年。这时候,他突然满脸都是泪,扯开嗓子问:‘怎么忘得掉?怎么忘得掉?一千个十六年也忘不掉!’”
    这不是匆匆过路者留下的“报告文学”,这是在此地者以情同此心的方式书写的绝望、疼痛、软弱以及大荒凉,这文字有属于人的惶恐、无奈,其中又潜藏着多情者的温暖体温——所有的情感在此间都是及物的:“在这连烛火也甚为缺少的地方,天色黑定之前,眼前最后的一丝夺目,是一座新坟上被雨水淋湿的纸幡。突然之间,我悲不能禁:死去的人不是我的亲人,我却是和他的亲人们站在一起,那些停留在书本上的词句,譬如‘今夜扁舟来诀汝,人生从此各西东’,譬如‘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全都变作最真实的境地降临在了我们眼前,无论我们多么哀恸,多么惊恐,夜幕般漆黑的事实却是再也无法更改:有一种损毁,注定无法得到偿报,它将永远停留在它遭到损毁的地方。”
    还有那来自多情者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和希望:“好在是,我身边的小女孩已经在祖父的怀抱里入睡。许多年后,她会穿林过河,去往那些花团锦簇的地方,只是,定然不要忘记田埂上的此时此地,此时是钟表全无用处的时间,此地是公鸡都只能在稻田里过夜的地方,如果在天有灵,它定会听见田野上惊魂未定的呼告:诸神保佑,许我背靠一座不再摇晃的山岩;如果有可能,再许我风止雨歇,六畜安静;许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李修文:《哀恸之歌》)
    二
    十多年来,李修文的散文作品《每夜醒来,你都不在》《羞于说话之时》《把信写给艾米莉》《长安陌上无穷树》在微信和网络上广为流传,收获赞美无数。2017年出版的《山河袈裟》是他的第一部散文集,收录了他的重要散文作品,当然,其中百分之八十的文字是第一次与读者见面。
    李修文是对世界怀有深情爱意的写作者,这三十三篇情感浓烈、动人心魄的散文是他写给万丈红尘的信笺,也是他写给茫茫人世的情书。一篇篇“信笺”读来,每一位读者都会辗转反侧,心意难平——李修文的语言典雅、凝练,有着迷人的节奏感,而他所写的内容又是如此地富有冲击力。这位作家有如人性世界的拾荒人,他把我们忽略的、熟视无睹的人事一点点拾到他的文字里,炼成了属于他的金光闪闪的东西。
    《山河袈裟》中每一篇写的都是微末平凡的普通人,他们是门卫和小贩,是修雨伞的和贩牛的,是快递员和清洁工;是疯癫的妻子、母亲,是失魂落魄的父亲与丈夫。谁能忘记老路呢?那位内心里有巨大创伤的中年男人,他的“每夜醒来,你都不在”并不是写给爱人,而是写给因车祸而死的儿子;还有那位儿子患病,丈夫离世的中年女人,她一心想砍掉医院的海棠树,因为那里有厄运的影子,她的痛苦无以解脱,只有以哭嚎反抗。
    这些人平凡,卑微,但又让人难以忘记。他们是贫穷的人、失意的人、无助的人,但也是不认命的人,是心里有光的人。《山河袈裟》写下的不是人普通意义上的痛苦,不是展览这些人身上的伤痕;作家写的是人的精神困窘与疑难,以及人们面对这些困窘与疑难所做出的苦苦挣扎。他们身上的某种神性的东西被李修文点燃。即使身患绝症,岳老师也要在病房里敦促同样生病的小病友读诗,孩子总也记不住。但就在他们分离的一瞬,孩子背出了那句诗:“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穿越千年而来的诗句,让人内心酸楚。那是活生生的人间别离,却也是在生死大限面前的深情不已。在《山河袈裟》里,最卑微的人身上也有人的教养和尊严,那是一种“人生绝不应该向此时此地举手投降”的信念,因为,“在这世上走过一遭,反抗,唯有反抗二字,才能匹配最后时刻的尊严。”
    也许,在另一些人看来,这个世界是残酷而无情的,但是,李修文着意使我们感受到这残酷无情之外的“有情”。在《阿哥们是孽障的人》《郎对花,姐对花》中,在《长安陌上无穷树》《认命的夜晚》《苦水菩萨》中……他把世间百姓的情感与尊严写到浓烈而令人神伤。这些人,他们远在长春、青海、黄河岸边,乌苏里或呼伦贝尔,但是,他们又真切地来到我们眼前。他爱他笔下的人物,苦他们所苦,喜他们所喜,痛他们所痛。读《山河袈裟》,你不得不想到文学史上的那些前辈,那些和李修文有共同美学追求的人,苏曼殊、郁达夫、萧红,他与他们是同类。每一位《山河袈裟》的读者也都会被作家的诚恳、坦荡、忠直打动,你从他的文字里看不到敷衍、轻浮和轻慢。也因此,作为读者,我们信任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我们心甘情愿和他结成坚固的情感同盟。
    在写下这些文字之前,李修文对一些写作上的重要问题有过反复思考。比如“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为谁写作”。他最后选择“滴血认亲”,选择“回到人民,回到美”。他重新认识谁是他的亲人和同类。他发现,他们从来不是别人,他们就是“我”。这让人想到新文学的文脉,“人的文学”的传统,当年,发动白话文运动的先辈们希冀我们的文学能和“引车卖浆者”在一起,希望我们的文学能发出平民的、大众的、有血气的声音。一百年来,这样的声音不断回响,直到再次回荡在这本书里。在《山河袈裟》中,我们又惊喜地触摸到了中国新文学的初心。
    什么是好的写作者呢?他有能力使读者看到看不到的;他有能力带领读者穿林过海、翻越山峰;他有能力唤醒我们新的感受力。新的感受力对每一位读者、每一位写作者如此重要,我们以为世界是这样的,我们以为人生不过就是我们看到的,我们以为世事也不过就是这些……但是,好作品会唤醒我们。《山河袈裟》中的每一篇文字都有唤醒的力量——原来世界不是我们所想象,原来我们生命有如此多“要紧处”,原来我们的世界有这样的大热爱、大悲喜、大庄重。某种意义上,《山河袈裟》是我们重新理解这个世界的依凭,通过阅读它,我们重新理解此时、此地、此刻,重新理解人心、人性和人情。
    画家徐冰在《给年轻艺术家的信》中说,“我认为艺术最有价值的部分,是通过作品向社会提示了一种有价值的思维方式以及被连带出来的新的艺术表达法。”他又说,“好的艺术家是思想型的人,又是善于将思想转化为艺术语言的人。”对作为文学艺术的散文作品也应该如此判断。读《山河袈裟》,我们固然会为普通人的际遇及情感而动容,但更为作家独具品质的文字打动。
    李修文的文字里有大热烈和大荒凉,那是一种参差交错之美,轻盈的与厚重的,浓艳的与孤绝的,凄美的与壮烈的,会同时出现在他的文字里,这似乎得益于他的小说家与编剧身份。他的文字一咏三叹、百转千回,“如万马军中举头望月,如青冰上开牡丹。”(李敬泽语)这是李修文散文卓而不群之处,恐怕也是《山河袈裟》被视为当代散文写作之丰美收获的原因所在。
    读《山河袈裟》,我多次想到鲁迅先生的话:“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那是一位好作家应该拥有的情怀,也是好作品所要达到的境界。在《山河袈裟》里,李修文实现了和“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在一起的愿望,他以深情而不凡的书写获得了我们时代读者的审美信任。今天,有这样追求的作家和作品珍稀而宝贵。
    2009年-2017年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