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侠的家乡在安徽,我的家乡在河南。这样一说,好像我们相距很远。其实她的出生地太和县,和我的出生地沈丘县,两县水连水,地连地,南北有几十里长的连接线。据说在远古时代,这里是一片浩浩茫茫的泽国,只生长波浪和鱼龙。自从出现了冲积平原,形成了陆地,人类才开始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土地虽平,日子难平,意难平。除了外寇入侵,内战纷扰,土匪抢掠,动乱劫难,这里的自然灾害也很频繁,也许正是这种长期经受磨难的过程,造就了黄淮海平原人愈挫愈勇、坚忍不拔的精神品质,并积淀形成了此地人民包容、皮实、勤劳、耐苦、不屈、倔强的文化性格。 有没有作家写过这里的人物和文化呢?有的。在20世纪上半叶,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长篇小说《大地》,就是取材于这块土地上的现实生活。笼罩整部作品的文化,就是以黄淮地域文化为代表的中华文化。小说以王龙、阿兰夫妇的家庭生活为主要线索,以农民与土地不可割舍的紧密关系为视角,写了“中国农民灵魂的几个侧面”。在赛珍珠以前看到的美国文学作品中,中国人“总是拖发辫,缠小脚,挂鼻涕,佝偻其形,卑污其貌,所做之事,总离不了盗窃、强奸、暗杀、毒谋等等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举动”。《大地》中的中国人形象被彻底扭转,作者把一个真实的中国介绍给西方,跨越了东西方文化的巨大鸿沟。小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称,赛珍珠女士以史诗般的描述,塑造了一系列勤劳朴实的中国农民形象,通过具有高超艺术品质的文学著作,使西方世界对于人类伟大而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人民有了更多的理解和认同。 在《大地》出版80多年后的今天,同为女作家的苗秀侠,写出了长篇小说《皖北大地》。我无意把两部书名都带有“大地”的作品相比,但实在说来,两部作品确有相通的地方。《皖北大地》也是取材于黄淮海平原的现实生活,也是从农民和土地关系的角度,书写中国农民的命运。小说以农瓦房和安玉枫两代农民以及他们的情感生活为主线,概括了当下乡村波澜起伏、丰富多彩的发展变化,写出了商业大潮中土地收入的微薄带给农民的困惑,再现了传统农业在冷峻现实中风雨飘摇的过程,深刻描绘了农民对土地从热爱到怀疑再到忧伤的复杂感情。难能可贵的是,小说塑造了以安玉枫和杨二香为代表的新型农民形象,他们站在时代的高度,视野开阔,思维敏捷,以科技的力量和先进的管理,创造了现代的大农业,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规模效应。 两部作品的不同在于,虽说都写了“大地”,虽说“大地”还是那块“大地”,“大地”在整个地球上的定位并未改变,但斗转星移,时代变了。时代一变,“大地”上的故事随之发生改变。19世纪40年代,西方的坚船利炮摧毁了中国人的“天朝上国”之梦,使中国的传统文化受到了冲击。赛珍珠所写的故事,就是发生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故事。而苗秀侠的笔下,呈现的是发生在当代的故事。随着中国主动打开国门,随着全球化的进程不断推进,中国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在这种史诗般的变化中,对中国人特别是对农民的文化自信有着相当严峻的考验。苗秀侠直面当下,所写的生活更丰富,人物更多样,变化也更剧烈。如果说赛珍珠写的是外国人对中国文化的认同,苗秀侠所写的则是中国人对中华文化、特别是土地文化的自信。 更主要的是,赛珍珠看取中国的目光是由外而内的。而苗秀侠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土作家,她的写作从熟悉的生活出发,从个人出发,从内心出发,倾听的是内心的呼唤,凝视的是心灵的景观。不管世界如何变化,不变的是人们内心的冲突和忧伤。外部世界越是跌宕起伏,反映在人们内心的冲突越是强烈,带来的忧伤越是深远。苗秀侠笔下的一系列人物,都是在内心的冲突和忧伤中站立起来的,构成了多姿多彩的新的文学形象画廊。 苗秀侠的小说语言也值得称道。尽管赛珍珠3个月大时就被带到中国,在汉语环境中长大,并使用中文、英文双语写作,但她对中国的语言,特别是一些地方语言,很难说得上熟悉。苗秀侠不同,汉语是她的身份符号,甚至是她的呼吸,方言更是她与生俱来的文化基因,这使得她具有用一方语言讲一方故事的独特优势。读她的小说让我觉得格外亲切和会心,唤起不少方言的记忆。“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表达的何尝不是语言的力量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