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另一个女性博弈主体,即霍近溪妻子——陶莉萍,作者显然更具讽喻意图。“律师陶莉萍是这个城市里最标准的生猛白领”,陶莉萍一出场,即将“无关声色”这一自白式叙述击得粉碎,她不偏不倚站在了其对立面——一个“声色”的集中体。在主流社会价值观念中,作为时代精英的陶莉萍,有钱、有权、爱好享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站在了小说隐含价值体系的对立面。 陶莉萍的这种符号性色彩,恰恰是为了凸显霍近溪在婚姻生活角色、社会角色以及心理角色等全方位被围困的困境。霍近溪这一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围城”里,“突围”并不是惟一的表现领域,其中应当包含了三个层次——“自围”、“被围”与“突围”。 这三个层次与人物在角色之间的切换均有指涉。“自围”主要存在于心理角色,除了外界环境与社会规则的影响之外,更多地来源于霍近溪懦弱的个性与精神上的分析洁癖。以至于培养了他对于社会既定游戏规则的漠然与盲从,一种温顺的奴性构筑了他内心世界最坚不可破的围墙。“被围”与“突围”,同时存在于心理角色、婚姻生活角色与社会角色,并且正是在这种角色的切换之中,凸显了其不可调和的矛盾性。作者在具体的文本叙述策略中,以“婚外恋”故事“一男二女”的结构转移和集中了此种矛盾。最后霍近溪彻底陷入了这样一个由社会、家庭、自我共同构筑的精神围城之中,其心理角色、婚姻生活角色与社会角色都呈现出了绝对稳定的状态。 这时候的霍近溪,已然成为温水煮沸后一命呜呼的青蛙。这个来自科学实验的比喻,其生动形象性,却无比贴合于《无关声色》所力图折射的中国当代知识界精神困境。单独一个霍近溪不能包含作者的写作野心与哲学思考,霍近溪身上的所有特质,恰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群体性影像的一个缩影。在最后“突围”失败的霍近溪,彻底放弃了寻求新生活的可能,陷入绝对的“自围”与“被围”之中,完全杜绝了改变所可能带来的危险性与虚无性。他的生活演绎为一种单向度的舒适、安逸、安全——这是大部分当代知识分子所共同生存的“温水”生态。水是肮脏之源,细菌温床。然而温度适宜的水,又最易麻痹神经。“青蛙”是一个绝佳的意象,贪图安逸,纵有万般武功能力而懒于施展。“青蛙”们在“温水生态”中苟且求全、得过且过,这种滑稽生存状态与现实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因此,最后被预言的命运不仅是一种个体性噩耗,或者含有群体性悲剧的隐喻。 霍近溪的生命与哲学思考,以大量非叙事性话语内心自白的方式,直接进入文本,在叙事性话语之间上蹿下跳,密不可分,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学景观。这种文学景观在余岱宗的小说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却也成为余的小说最容易引起争论的地方。“非叙事性话语”还造成了一种客观艺术效果——反讽。思考的主体恰恰就是被批判的主体。“温水中的青蛙”霍近溪,并非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相反,他非常乐于思考和剖析,对于人性的阴暗面充满好奇,还常常得出犀利毒辣的独到见解。然而,可笑的是,他试图以超然的旁观者心态赏玩同样在温水中挣扎的其他生物,却不料自己也同样是被赏玩的对象,自己也同样沉沦于这一摊浑浊的温水之中。霍近溪表面上洞察一切,实际却没有任何行动——“在保险箱里玩火”,因此他的自省与自我剖析,便沦为了一种知识分子恶趣味式的消遣与娱乐,这种思考是一种适可而止、隔靴搔痒的思考,在被生活的庸常性所同化的过程中,不断地思考生活的庸常性,却从不实际触碰本质,反讽意味浓厚,在反讽的背后,还有悲剧意味。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作者为这个“无关声色”的故事所设置的结局。霍近溪为获博士文凭北上求学,非烟不时探望,两人重新做爱,重新发现对方,并且在陌生地点回味着曾经的感情。“好吧,谢谢你,非烟小姐,你像只狐狸,再次闯进了我的书斋生活。”“不,是闯进了你的爱情生活。”其中,温暖、温情色调溢满纸间。在十几万字的揭露与自白之后,作者并没有采取调侃、批判、拷问之中任何一种态度,而是出其不意地选择了宽容,宽容了这个“犬儒主义”知识分子以及他背后的一大群“温水中的青蛙”。我想,这应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一是反讽,这似乎也是一种理解的视域。不过,我更愿意认为,作者在充满诚意地写作了这部小说之后,他本人在宽容霍近溪的同时,在潜意识中,也希望自己能够被宽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