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文学新力量 薛舒,女,生于上世纪70年代,上海人。2002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小说《暮紫桥下》《鞭》《阳光下的呼喊》《哭歌》《问鬼》、非虚构作品《远去的人》等。 小镇生活里的上海表情 □项 静 与上海显赫的都市形象和那些与之相得益彰的作家相比,薛舒更像勤勉的筑路工人,她的小说带有一种责任的味道,带有一种区别而自尊的情怀。 不过,太轻易地找到文学上的故乡,难逃忍耐不了安全、踏实和捷径诱惑的嫌疑,不经内心淘洗锤炼之苦的自在的文学故乡,很多时候都是误解和简单化。 以形式的特异在美国引人瞩目的作家莉迪亚·戴维斯有一篇小说《独特》,“然而,我们一直试图找寻我们独特的方式:不是这样,不是那样,那是怎么样?”这是所有作家的疑问,那是怎么样?有的作家把一直找寻作为不停歇的事业,有的作家可能会盲目地去坐实这个独特性。 “小麻子”的刘湾镇 与上海显赫的都市形象和那些与之相得益彰的作家相比,薛舒更像勤勉的筑路工人,看起来并不那么扎眼,但无疑是最值得记忆的城市形象搭建者。薛舒是从上海浦东的小镇成长起来的作家,一个地理上离我们在大众媒体、口耳相传、幻想与感知中的上海相差很远,但这个地方是行政区域上的上海,也是人们切实生活中的上海,是谈吐中的上海,是所有她的作品里反复出现的一个地名,即“刘湾镇”的上海。在《残镇》的创作谈中,薛舒说,我的乡邻们把自己脚下的土地叫“乡下”;而黄浦江西边的上海人,把我们这些东岸的人叫做“阿乡”。薛舒的外婆教给她一首儿歌:小麻子,推车子,一推推到陆家嘴(“嘴”沪语念“子”)。她把这个推着车子去陆家嘴的小麻子想象成一个货郎,做小生意的小麻子生活得艰辛,被浦东人用方言娓娓念叨流传成了一个有着幽默乐观的生活态度的可爱形象。薛舒在有限的文字之外想得更多的是,小麻子的忍辱负重、百折不挠,以及由此而来的一种本土声息。薛舒说,小麻子就是我故去的太外公,或者,太外公的某个赤膊小兄弟。这是一个群体,他们有着一些发财的梦想,一些光宗耀祖的志向。他们有着浦东人吃苦耐劳、脚踏实地的质朴本性;他们万事要有交代,有果定要有因,好人必有好报;他们坚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艰苦得起,富贵得起,勤俭得起,奢侈得起。这是一种悠久而长远脚踏实地的生活理念,也是一个城市浮华外表下的浅淡地表,所以薛舒的小说带有一种责任的味道,带有一种区别而自尊的情怀,所以她才会如此执著于自造一个“刘湾镇”。 刘湾镇有着她所有的童年和旧日时光的记忆,并且这些无论美好、沉醉、神秘或者伤痕的时日,如今都在现代化、城市化的线条时间的反观中得到纸上重生的机会。在《哭歌》中,她为一种地域民俗传统文化被遗忘而“哭歌”,在《唐装》中关注制作唐装的技艺式微,《摩天轮》里和谐的农业文明社会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开始变化,人情人心都变得躁动不安,那双从摩天轮里望出去的眼睛,就像从沸腾的人声中抬起的头颅,看到了众生的世相。薛舒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有一个小镇与一个大城市的对立、交互的观照,而时间上都有一个突变或者转折的累积,往往表现为一个青年的回乡扫墓,像《唐装》《问鬼》《小乔剃头店》等。在这些表现刘湾镇当代变迁的小说中,薛舒不是一个旧时光的怀恋者,不是一个时代的鼓手,也不是一个冷漠的讲故事人,她非常坦诚地把自己的热情、彷徨、迷惑、挑剔、责备、爱与责任都挥洒在小说中的人物身上,甚至不忌讳那些让作品简单化的倾向。 《唐装》应该是比较有薛舒特色的小说,苏伍带着两个年轻的儿子回故乡扫墓,他们站在故乡的田埂上,举目四望,寻找父亲的坟墓。苏伍的父亲苏木乔是当地做国服最好的裁缝,最擅长的就是做对襟长衫、缎子旗袍和中装马褂,他将技术传授给儿子苏伍,苏伍后来成为上海服装厂的老技师。父子三人的扫墓之旅,却以失败告终,父亲的坟墓在拆迁的土地中让后辈们忘记了最初的位置。苏伍让儿子们回乡继续寻找,儿子却借机谋划如何开发这片土地。惟一知晓苏木乔埋葬地点的林家阿婆指点迷津,无奈那里却早已盖上了楼房。不得已,为了安慰父亲,儿子们伪造了一次迁坟的壮举。子孙们终于达成心愿,祭奠了亲人,也追溯了一遍家族的缝纫历史。小说的最后,借着孙子辈们的眼睛,别有意味地点出,“新概念唐装”正大行其道。现在看来,这是一篇看起来有点主题先行略显简单的小说,但小说的主要情节返乡扫墓、阿婆指点迷津、开发土地等却留下了足够的印记,在稍后的《问鬼》里得到了扩展和深化。而裁缝、剃头匠、鞋匠、给死人穿寿衣的、给人指点迷津的神婆等特别具有本土特色的生活也慢慢伸展开来,像一堆刻意积攒的故事,试图恢复成它们原来的样子,又努力向这个小镇索要一种更真实的生活。《唐装》中祖父苏木乔所擅长的做对襟长衫、缎子旗袍和中装马褂的方式,《鞭》中黄拥军有的那一套舞动鞭子驱赶猪郎的技巧以及把一根祖传的长鞭挥舞出螺旋、弧度或者圆圈、甩出阵阵鞭风撕裂空气的场面,《阳光下的呼喊》里王光辉父亲那样靠缝补缀绱为生的鞋匠生活,都是些容易让人出神的道具,有意无意地阻挡着对小镇生活更清醒深入的认识,但这些属于过去时代的道具却定格了一种记忆,醒目地驻扎在现在的对面,成为一种寄情的方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