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马青青嫁给了乔亮,生了个女孩。乔老师起的名字:“乔小乔。”乔老师整天小乔小乔地叫着,当爷爷了,心里很美。 马青青和乔亮做起了小买卖,忙得昏天黑地,小乔就交给了田甜。孩子不在身边,乔老师想得慌,就往田甜家跑,去看小乔,两人逗着小乔,有说有笑。 田甜一个人住,当年结婚用的四间新瓦房,转眼间就旧了。有小乔在身边,一点都不冷清。 马二婶70多岁了,精神头很好,整天抱个水烟袋抽。她再次给田甜当起了媒人,当年是她把田甜和马大军撮合在一起的,今天,她又准备把田甜和乔老师撮合在一起。两人结合到一块,最合适不过了,本就是亲家,亲上加亲嘛。 可是,这事没成。当事人均守口如瓶。一切如旧,乔老师每天往田甜家跑,去看他的孙女小乔。有时候,田甜留下他吃顿饭,乔老师看孩子,田甜做饭。乔老师自己拿瓶酒,一个人喝,看样子挺滋润。 刚擦过年儿,老马瘸了一条腿回来了。爬到三楼拆门窗,掉下来把腿跌断了。不少人问他:“不是说这辈子不回来了吗?”“不是挺能犟吗?咋又回来了?”老马像年轻时喝醉那样,把眼一瞪:“滚!”乔老师也问过他:“这算是叶落归根?”“田园将芜胡不归?嘿嘿。” 在村委会门口,老马碰见过田甜一次。“马儿犟,倒着走一个我看看?”“不提了,不提了。”“咋能不提了?有本事倒着走呀!”“嘿嘿。”“呸!” 田甜甩袖而去,他站在那里看当年自己写的字,历经风雨,依稀可辨。 老马从不串门,窝在家里看书,泡一搪瓷缸子高末儿——搪瓷缸子真结实,还能用,上面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字都掉光了。两间草坯屋快塌了,四面漏风,下雨天到处漏水,摇摇欲坠。他一点也没有整修的意思。 老马终于安了一个新家,在小沽河畔,栗树林旁边,搭了一个窝棚,围了一圈篱笆墙,撒了一点种子,葫芦、丝瓜、扁豆什么的爬满了篱笆墙。窝棚里面还挺宽敞,够他一个人住了。 他弄了一条小船,每天,划着小船,到小沽河里撒网打鱼。“斜风细雨不须归”。他喜欢在细雨蒙蒙的天气里打鱼,披一身蓑衣,戴一个破斗笠,划船到河中央,一甩膀子撒下网,坐在船头抽袋烟。一河烟雨,苍茫迷蒙。 乔老师感慨万千:“可惜我不会画画!” 有一个人把他画下来了,马庄中学的美术老师。画好了,“一蓑一笠一扁舟”,萧疏淡远,意境空灵。题为:沽河渔翁。她拿给老马看,老马点点头:“画得好!题款有待斟酌。”“请马老师指点。”“一蓑烟雨任平生!” 打来的鱼活蹦乱跳,老马把它们放在几个水盆里养着,搬到不远处的桥头上去卖。过往的车辆很多,有想吃活鱼的,下来买鱼。无论打多少鱼都不够卖的,价格还不低。 常有来小沽河旅游的人,喜欢他的小窝棚,篱笆小院,过来坐坐,喝一壶茶,拍拍照。他雨天打鱼披的蓑衣,戴的斗笠,也被当成稀罕物,都愿意披一披,戴一戴,照相。老马不寂寞。 有见多识广的人,想买几条脂鱼,出价不菲。老马干搓手,他还没打过一条脂鱼。这种鱼越来越少了,几乎绝迹了。脂鱼这东西长不大,麦穗儿熟了,跟麦穗儿一样大,谷穗儿熟了,跟谷穗儿一样大,再也不长了。 麦穗儿熟了,老马没打到一条脂鱼。谷穗儿熟了,老马终于打到两条脂鱼,肥得流油。 老马揣上那瓶茅台酒,小心翼翼地提着两条脂鱼,慢慢地朝村里走着,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跌碎了,流一地脂油。他找到乔老师:“走,上田甜家包饺子去。” 老马喝醉了,乔老师也喝醉了。两人又像当年那样抱头痛哭。田甜大喝一声:“都给我滚!”老马滚了,乔老师也滚了。 秋雨潇潇。“今宵酒醒何处?”老马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划船打鱼去了。 田甜在家哄小乔睡觉,忽然听到村街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喊:“打鱼的老马掉河里了!” 田甜抱起小乔就往河边跑,抱个孩子跑不快,被很多人落下了,她听到跑在前头的人说:“听说淹死了,快去看看!” 田甜两腿一软,跑不动了。小乔哇哇大哭,她也跟着哭起来。 一头健壮的小黑牛,驮着老马撒开蹄子往前跑,老马趴在牛背上,大口大口地吐黄水。田甜听见老戴说:“这头小黑牛就是当年被马儿用火烤的那头种牛配的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