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妈看不惯这样有伤风化的事,同时也是为了维护这个院子里的正派与纯洁,她想管一管那几个不是夫妻的“狗男女”。结果,还没等她给房主打电话呢,赵公安就把这事给拦下了。他冷静地说道:“算了吧,只要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愿意跟谁就跟谁吧。那是人家个人的隐私,咱管那事干吗儿,您说是不是?” 没有了赵公安的支持,李大妈也就没再说啥。后来,大约过了半年,住在那间小屋里的人便退了房子,毫无声息地搬走了。 接着住进来的是个画家。女的,二十五六岁,江苏人,长得眉清目秀,是那种看上去很沉静又很有气质的女孩子。画儿画得极好。她叫李黎。据说她在中央美院上学期间,通过写生喜欢上了北京胡同,甚至到了心醉神迷的程度。因为父母是生意人,家庭条件比较好,李黎毕业后,没回老家,没找工作,而是背着画夹,走街串巷,分区分片地画起了北京胡同。我们就是在她画我餐馆旁边的那个大门洞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她坐在一个用几条绷带撑开的简易小马扎上,前面放个木架支起的画板,一连画了两个上午。她不仅把那个门洞儿画得特别逼真,而且,把坐在门洞手里玩着核桃的老杨头儿也画得栩栩如生。在她画画儿的过程中,通过简短的聊天,我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据她讲,为了画画儿方便,她每画完一片区域,就换个地方居住。那天她问老杨头儿附近有没有出租的房子。老杨头儿想了半天,摇头说没有。后来,这个叫李黎的女孩儿,便根据我提供的信息,住进了甲32号院。 李黎非常喜欢这个小院。她说有味道,有感觉。她甚至感慨地把它称作是“一处可以住进来的历史”。她搬进来之后,似乎把整个小院都照亮了。她不但给这个古老的院子带来了女性的青春,同时也带来了一种艺术的气息。开始的那些天,她就坐在胡同里,画甲32号院的门楼;画胡同里那棵老槐树;接着她把我们小院里的天井也画下来了。据李黎讲,在此前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已经画了五十多幅老北京胡同的画儿。她曾给我展示过她的部分作品。画得真好!其中,有烟袋斜街的老店铺;有燕京小八景之一的银锭桥;有帽儿胡同的婉容故居;有国子监的牌楼和孔庙;还有东交民巷里那座哥特式的天主小教堂……除了这些历史性建筑,更多的,则是一些很有特点的北京胡同和普通民宅。我不懂绘画,只是觉得李黎的画儿笔法细腻,很真实,全是用铅笔画成的。李黎说,本来她是学油画儿的,她之所以用铅笔画北京胡同,是因为铅笔画儿的色彩正好暗合了北京胡同的灰色基调,看上去,会给人一种更加逼真的效果,同时还有一种老照片的味道。 李黎很勤奋。住进这个小院之后,她每天背着画夹早出晚归,在院子里很难见到她。有时候,她会到我的餐馆里吃一顿简单的晚餐。碰上了,我们就聊上几句。说到她的“勤奋”,李黎告诉我,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和自己较劲的人,她完全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慢悠悠地去画那些她喜欢的北京胡同。可是,时代不等人啊。现在的北京到处都在拆迁,眼看着那些老胡同一天比一天减少,她必须得抓紧时间,去和挖掘机赛跑,尽可能把那些即将消失的老胡同留在她的画册里。 “为啥不利用一下相机?”我问她。 “您是说先用相机拍下来,然后去画照片吧?” 我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她说:“当然也行,不过效果不一样。” 李黎讲,在现场写生,可以看到很多细节。而细节又决定作品的好坏。照片就不行了,它给人提供的都是一些表面化的东西,缺少细节。在现场写生,还会遇到许多变化,比如光线的变化啦,物体的变化啦,等等,你随时都可以进行调整和处理。我在想,难怪她的画儿明暗自然,气韵生动,虽说是“写生”,看上去却是那么熟练,就像以前她已经画过了很多遍,连每一片瓦缝中的阴影都画得那么精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欣赏,都觉得是那么的真实可信。 作为一种铅灰色的记忆——我曾有过李黎两幅铅笔画儿的照片:一幅是甲32号院的门楼;另一幅是甲32号院里的天井。是李黎搬家之前送给我的纪念。遗憾的是,后来不知道是弄丢了,还是夹在我的哪本书里——直到今天,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两张珍贵的照片。 拆迁公告贴出来之后,最先从院子里搬走的就是李黎。用她自己的话说,即使不拆迁,她也得从这里搬走了。在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按计划画完了附近所有的胡同(又一次抢在了挖掘机的前边)。下个目标是前门。像每次画完一个地方一样,为了方便,她已经在一个叫“西河沿儿”的地方租好了住房。 李黎搬家很简单。这个为了艺术而像苦行僧一样的女孩儿,她没有家庭,不交男朋友,甚至没有多少衣物和女孩子应有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化妆品。在偌大的北京城里,作为一个孤身的漂泊者,她简单到只有一个画夹儿,一个马扎儿,一个带轱辘的黑色行李箱——手提肩挎,拖起来便走——每次搬家,都无异于住一次旅馆,是真正的人走家也搬。 李黎搬走后,我们在附近的另一条胡同里,很快找到了一间出租房。也是带有隔断的两小间平房。租金比原来的高了点,但房子比原来的宽绰一些,而且是正房,一进屋便给人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我和妻子都觉得挺好,当时便交了订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