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怪,在楼房里住久了,怎么却忽然怀念起政府后院的那几排老房子来。 九十年代,刚参加工作的人基本上都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只有领导们有家属院。那时一听到“家属院”这几个字,心里就非常羡慕,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住上那么一套房子,但终因那时住家属院的不是单位的一把手,就是副局长、副主任什么的,于是就没有了住家属院的奢想了。 那时在县政府大楼靠南面的后院里,盖有三排蓝砖蓝瓦尖顶的砖土木结构房子,每排都有十多间。在靠近县委的西边,每排的顶头上都接出一间较为宽大的车库。那时县政府小车不多,包括各部门的总共也就五、六个,除过县长外,几个副县长是共用一辆小车的。 这几排房大约是七八十年代盖的,房子外面的泥皮有的一大片一大片已经脱落,每间有柱子的地方用蓝色的砖栋子包着,其余的墙面是用土块磊起来的,墙基下用砖砌了五六层,由于风霜雪雨不断侵侵蚀的缘故,最下层靠砖的墙体外面的一大半都掉落了,整个墙壁有一半好像悬在空中,只留下里面的部分支撑着。房顶的瓦缝间长出了绿色的苔藓和一支支叫不出名字的光秃秃的草。房檐里不时飞出一群群麻雀和燕子。房子的门窗都是用木头做的,连防盗用的竖着的钢筋条也没有加装。 给我分的房子在紧靠办公大楼的那排较中间的位置。打开狭小的正方形的后窗,便正对着人事局的办公室。房子顶棚是拼成菱形格子的芋子做的,上面铺了竹席,在一面墙壁上还有了个分成上下两层的壁厨。房子里配备了一个双人铁床,一个三抽桌,一个生铁炉子。你只要背一床铺盖,拿个吃饭碗,便能正常生活了。除了标配的物件,我只置了一个衣柜,一个三人沙发,我隔壁的老李干脆直接买了个双人沙发床,若有亲朋来,便拉开就成一个大床了。一间房子便是一个家。 我的儿子就出生在这间房子里,前面的花园边,正是他学习直立行走的脚手架。记得到了晚上,老鼠们便在顶棚上嘣嘣嘣地跑来跑去,儿子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声音,妻子便哄着说,那是老鼠在练习跳舞。 房子前面的院子里,用砖头砌了三个长方形的花园,只是由于没有种太多的花,里面只有几棵树,只有在靠近东面的花园里有一株长得十分茂盛的刺梅花。于是我们便自动的在花园里种上蔬菜,等结出果实时,住在同一排房子里的七八户人家便随便摘几个豆角、挖几朵白菜,或者摘一个葫芦。 那时,我们统统都在窗下放一个铁炉,每到做饭时节,便鼓风齐鸣,烟雾缭绕,一边做饭,一边东家进西家出的串门说笑话,有的人刚把菜洗净放在案上,一转身,便发现黄瓜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已被嘻嘻哈哈的邻居叼在口中。等把饭做好了,大家都坐在花园的边子上,有的甚至蹲在上面,边吃边聊,欢笑声便荡漾在院子里。下午饭时,扯出一根一根的宽面,大家都戏称为“裤带面”,捞一大碗干的,拌上菜,一边吃,一边下棋,把上机关灶的年轻人都吸引了过来,他们也端着饭碗在棋盘旁围一个大圈,边吃边看边指导,忙的不亦乐乎,有的连饭什么时候吃完的也不知道。 老李的棋臭在院子里是出了名的,他酷爱下棋,但棋艺进步不大。倘若院子里来个想下棋的人,隔壁的老杨主任便笑着说:“让老李先上,只要他胜了,我们其它人就不必下了”。于是,他成了最“忙碌”的人,凡有下棋的人,他必是第一个应战,连刚学会下棋的孩子们也要找他体验一下胜利的喜悦。于是,常常到晚上九点多钟,他才发现出去玩耍的孩子还没有回来,才恋恋不舍地望一眼被自己经营的七零八落的棋子,匆匆忙忙地寻孩子去了,临走时还回过头说:“若不是我去找孩子,这盘棋我一定赢”。 就这样,我在这个大院子里住了将近十年,儿子天真烂漫的童年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直到后来,由于这房子实在太旧了,最前面一排有一间屋顶在一个晚上出现了塌陷,政府办公室才通知我们搬离。这时,已经有一大部分人住进了新盖的家属楼,这个充满欢乐的大家庭就这样被解散了。 如今,原来那几座房子的位置,已被修建成了椭圆形的花园,而在那个院子里居住的人,都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有的还嫌原来的房子太小,换成了一百四五十平米的大房子。房子是越来越大了,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却被这水泥墙阻隔的越来越淡了,感觉连过年也越来越没有了意思。 搬离这个老房子已十多年了,但在梦中,常常还能回到那座房子的屋檐下,静静地听檐水“嘀嗒嘀嗒”滴落的声音;在夏天的夜晚,端一小红方靠椅,坐在院子里,在悠悠的凉风吹拂下,和儿子一起数满天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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