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一词在《辞海》中的基本解释是“儿童文学的一种,经过想象、幻想和夸张来塑造艺术形象,反映生活,增进儿童性格的成长”。一般我们印象里,童话是白雪公主,是海的女儿,是非人类,是拟人和想象,让现实中的“我”出现在童话里,这并不稀奇,但若要游刃有余,处理得当,则是一件难事。 童话发展到今天,第一人称的童话数量并不少,许多童话作家都尝试让“我”进入童话世界,也出现过一些品质很好的第一人称童话作品。但它的难度也是不言而喻的:作为一种想象的艺术,童话的轻盈和植根在现实中的“我”的沉重某种程度上是相悖的,在现实和想象之间,在沉重与轻盈之间,如何开拓出一片更广阔的空间,周锐为我们做了不懈的努力,并为读者奉献了一大批有分量的好作品。 童话里各种各样的“我” “我”以怎样的面貌出现在童话里,“我童话”呈现出怎样的审美效果,这是读者第一关注的问题。在周锐的“我童话”里,“我”呈现出纷繁多彩的面貌。 首先是“我”身份的多种变化。 在周锐早期童话里,“我”更热衷于一些醒目的标志。比如职业的不同:《眼泪失踪》中“我”是演员;《古棋》中“我”是象棋协会的副会长;《废城蜡烛》里我是去探险的学生;《我与一只蚊子的盟约》里“我”是一个驻外大使;《B我消灭A我》里“我”是个警察;《生日点播》里“我”是电台工作人员;《宋街》里“我”是旅游局的职员……身份的不同带来的是故事的差异化,象棋协会的人带来的是与象棋有关的故事,探险的学生带来的是探寻被风沙掩盖的废城的秘密;大使带来了异域的风景;电台工作人员带来的自然是与电台有关的故事……不同的职业带来不同的体验,这是显而易见的。“我”的多样职业化必然带来故事的多样化和新鲜感。 此外,年龄的不同亦是一个很好地规整“我”的身份的角度。在周锐的童话里,“我”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年龄的人,一是成年人,一是学生。成人带来的是成人世界的故事,关注的是成人社会热点,而学生的角度则必然带来有点学校和孩子气息的故事。比如《月亮上找到你的笑》,是个渴望和女孩子交往的男孩子,映射着学校里男生女生的交往;《我被枪毙三个月》则是一个英武的警察的视角,对应的故事是更成人的社会的有关法制的话题;《废城蜡烛》对应的是生活中渴望冒险的男孩子的想象;《向明星进攻》则是当下追星一族孩子的写照…… “我”的身份的标签里还有性别的变化,男或者女,这也带来叙事角度和叙事节奏的不同。 周锐童话里,时空的改变也带来“我”的变化。在《拯救伶仃草》中,与未来的沟通就把“我”放在了一个更加辽阔的空间里。时空的改变必然改变当下的“我”的思考,并朝向作者设定的意旨走去。 可以说,在周锐的第一人称童话里,职业的变化、时空的变化、性别的变化、年龄的变化,幻化出各种各样的“我”,而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各种各样的“我”里,还有一个更贴近真实世界里的“我”在童话里。这个更加自我的“我”在周锐1997年病后的童话集《出窍》中有更多的表达。这个我从当下的真实出发,投入更多的个体心理和感慨,在更大尺度的现实下进入想象,让作品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比如《麻雀与空调》,作者上来就告诉读者:“那时候,我刚动了手术,出院不久,每天起来少,躺着多。妻子上班去了,儿子上学去了,我就在家里望天花板。静极了,听见客厅里那盆植物一边吸水,一边长叶子。”在这样的境况下,“我”听到了麻雀的话,并借麻雀的口来解释了为什么我可以听到他们说话了,“因为你病了。你们人,在没生病的时候,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什么都感觉不到。非要到生起病来,而且轻病不行,一定要是重病。”作者平常地展开故事,不打算故弄玄虚,不愿意绕很多圈子,只是表达在这样的一种心境下个体与童话的近距离或者说是零距离。而《手多手少》则是在一种对自我身体健康的担忧下的一种童话式的调试,如果自己将失去一条手臂,那么“我”得怎样生活?作家从自身状况出发,想象着这个宇宙中还有独臂星和三臂星,于是想象的过程变成自我心理调试的历程,“我”最终带领读者一起抵达生命的坚强。 “我”在童话里的意义 各种各样的“我”带来各种各样的故事,如果说这样的设置主要是一种写作技法上的尝试,这样的尝试首先带来的是阅读上的亲近感。 面对儿童的写作,如何贴近孩子,让孩子愿意接受,可能有多种途径可以到达。“我”的设置,首先是一种作家全身心投入的姿态和一种与孩子平等沟通的愿想,“我”愿意把“我”的事情讲给你听,“我”的真实可感让读者心理上放松,并勾起阅读的欲望。在创作谈《我,我,我》中,周锐用两个例子来介绍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效果:“如果你对别人说:‘外国有个人中了彩票,成了百万富翁。’别人不一定很惊讶。但要是你说:‘我在马路边摸奖,一下就摸到个一万元。’不,你只说一千元,或者一百元,人家也会对你瞪大眼,‘真的?!’”接着周锐思考曲艺节目里第一人称的运用和妙处,尝试在童话里植入各种各样的“我”。 无疑,这样的“我”带来了亲历性,亲历性带来了亲近感,这是“我”在童话里的第一层意义。 由亲历性带来的,则是现实与想象世界的巨大反差而带来的审美的惊异。《吹牛大王历险记》以“我”的口吻来讲战争中的离奇经历,杀死过鳄鱼,骑过大炮,上过月球,见过奶酪岛……所有这些夸张的想象离奇的情节都冠以“我”的亲身经历,这样的落差带来更大的美学张力,让读者在开始的怀疑中进入,并被这样的夸张和幽默吸引。周锐第一人称童话里,也经常出现这样的倾向于“荒诞”审美效果的作品。《古棋》中“我”要把所谓的“正宗”棋艺发扬光大,和宇航员一直下着一盘只有将和帅的棋局,始终无法结束。这样的夸张在现实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在童话设定的语境下,则成为一种必然。《卖身前后》里我和富翁交换了身体,成为超级大胖子,因为不锻炼,富翁把健美运动员的身体很快又变成了一堆肥肉。这样的假设都有它的合理性,沿着一定的合理性童话最大限度地拉大了反差,造成审美上的愉悦感。 “我”的故事贴合着现实,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必定给童话带来思考和寓意,这在一定意义上说,是给好玩的故事增加了有分量的内核,是给童话带来可资玩味的意蕴的。《最后一个冬天》是对全球气候变暖的反思,带着一丝伤感的气息。《拯救伶仃草》是对未来物种灭亡的反思;《森林手记》是对人与动物关系的深刻反思……反思带来童话的深度,特别是当这些反思与有趣的情节、不同寻常的想象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其带来的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此外,不能忽视的是,“我”的进入让周锐童话在文体上的拓展更加明显:小说、散文的因素大量进入童话,寓言的意义更加突出,这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传统童话的概念。周锐的“我”一般不涉及动物,或非人类,他专注于一般意义上的人,发掘人性的力量,揭露人类的弱点,歌颂人心的善,为童话注入更多思考和深度。 散文化的表现在《出窍》中的许多作品里都可以强烈地感觉得到,前面的《麻雀和空调》是一例,《手多手少》中也是这样的叙述:“我读小学的时候,妈妈就常对我说:‘要好好读书,才能考进好的中学;进了好的中学,才容易考上好的大学;从好的大学毕业,才会有好的工作。’我很努力地照妈妈说的做,好不容易在好的大学拿到了文凭,可这时出了点儿意外,在这意外中我失去了一条手臂。”这样的叙述平淡而真实,故事就在这样的拉家常一样的散文化叙事中展开,为了找到好工作,“我”来到独臂星球,遇到另外的人,体悟到生命的真谛。 对于周锐童话的寓言性我们前面也有所涉及,像《黑底红字》总结出一个深刻的人生教训:要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不能把健康作为交易;《阿牙》是对睚眦必报的行为的批判;《拯救伶仃草》是对自然生态的反思;《炒命》是对当下股民的反思…… 文体上的这种变化在《出窍》等更加贴近现实的那个“我”的作品里有更突出的表现。在这一阶段,作家因身体的原因,对自我对生命都有了与以前不一样的思考,他从个人经历出发,找到幻想与自我之间的契合点,这样的状况下,文体的思考成为第二位的,散文的真实,小说的叙述,以及寓言的意味,都糅合在“童话”的名下,让这一时期的童话呈现出一种特别的面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