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文学“爆炸”后崛起的布里塞•埃切尼克
作者简介:朱景冬,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阿尔弗雷多•布里塞•埃切尼克(AlfredoBr一ceEchenique),秘鲁小说家,1939年生于首都利马。少年时代进玛丽亚圣心学校读书,15岁时被开除,因为据说学校当局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是个坏学生。但是此举并没有扼杀埃切尼克读书求知的志向。大约20岁时,他考入秘鲁著名的圣马克斯大学,攻读法律。1964年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赴巴黎,进拉美学生向往的索沃纳大学进修法国古典与当代文学,毕业时获该学科博士学位。此后在欧洲侨居20多年,曾在法国农泰尔大学、万森大学、蒙波利埃大学和索沃纳大学执教,教授拉美文学等课程。
20世纪60年代末,即在拉美文学“爆炸”的红火岁月里,布里塞•埃切尼克在巴黎和他的同胞作家拉蒙•里维罗和巴尔加斯•略萨志同道合,过从甚密,结下深厚友谊。特别是巴尔加斯•略萨,不仅是他的好友,而且是他的良师。巴尔加斯•略萨在其回忆录《水中鱼》中说,“布里塞•埃切尼克是我的优秀学生。”在后来的文学生涯中,二人依然情同手足,相互支持,在国内某些重大政治问题上,二人的观点也常常不谋而合,不失为政坛上的同道、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在巴黎期间,除了教学工作,他最热心的事情是博览法国和欧洲的文学名著,汲取有利于表现秘鲁和拉美现实的艺术手段,从福楼拜到普鲁斯特,从卡夫卡到乔伊斯……都是他博采众长、“拿来”、借鉴的对象。一切的一切,对他后来的小说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
1985年,在巴黎生活多年后,布里塞•埃切尼克移居西班牙,因为他觉得“西班牙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家”。来到这个新的国度后,一种更为火热的文学氛围笼罩了他,夜晚的文学茶会、新书发布会和其他文学活动,他不时光顾,感到特别亲切;有着悠久传统的西班牙文学,他虽然读过不少,但是在那块美丽的土地上更具体更广泛地接触它,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巴列-因克兰、皮奥•巴罗哈、乌纳穆诺、阿索林……无不引起他浓厚的兴趣。他如鱼得水,尽情汲取西班牙古今文学的精华。当然,作为一个热爱西班牙、成就卓著的拉美作家,布里塞•埃切尼克也受到西班牙文坛和西班牙政府的关注。“鉴于他的漫长而光辉的创作历程和同我们的文化价值的深刻一致,”1993年12月,西班牙国王授予他天主教女王伊莎贝尔骑士团十字证章。
1996年11月,阔别祖国30余年的埃切尼克决定回国观光。这次归来,使他具体了解了藤森治理下的秘鲁。尽管藤森的政策造成了秘鲁人极度的贫富悬殊,有利于外国企业,带来了庞大的失业大军,人民需要自由、工作和衣食……但是藤森办到了过去的30届政府没有办到的事情:抑制住了制造恐怖的游击队,通货膨胀降低到12%,经济增长率从零提高到13%,这种增长速度连亚洲的四小龙也达不到……总之,他结束了恐怖,使社会生活安定有序了。
同年年底,布里塞•挨切尼克回欧洲,去法国蒙彼利埃履行他对欧洲的最后一项职责:在蒙彼利埃大学上一个学期的西班牙语文学课。
之后,布里塞•埃切尼克回马德里居住,住的是一幢新房子,房子宽敞而明亮,房内摆满了他在各个国家生活和工作留下来的纪念品。书房的墙上挂着无数张朋友们的照片:堂胡安•卡洛斯、费利佩•贡萨莱斯、巴尔加斯•略萨、菲德尔•卡斯特罗……这些西班牙和拉美的作家、政治家和艺术家。在这些照片的中央,郑重而仔细地挂着西班牙国王授予他的那枚十字证章。在写字台后面,依旧放着他那把伏尔泰的椅子的现代复制品,那是l985年他决定离开巴黎时法国的朋友们送给他的。这把珍贵的椅子,不时使他记起在法国度过的那些难忘的岁月和法国朋友们的友谊。
布里塞•埃切尼克1967开始文学创作,那一年,秘鲁颇重要的《阿玛鲁》杂志第四期刊登了他的一篇题为《在帕拉卡斯和吉米在一起》的短篇小说,引起广泛关注。评论家说,在秘鲁文学界,从没有同类体裁的作品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而当时的埃切尼克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文学青年,写出这么杰出的作品着实异乎寻常。其叙述方式极富特色,小说展现的世界在秘鲁的叙事文学中是崭新的。这预示着布里塞•埃切尼克将成为秘鲁乃至拉美文坛上的一颗灿烂的新星。果不其然,一年后他便发表第一本显示其文学才能的短篇小说集《关闭的小菜园》,此作当年便在以热心推崇文坛新秀著称的古巴美洲之家出版社举办的评奖活动中荣获短篇小说奖,这使布里塞•埃切尼克在拉美文坛上名声大振。
两年后,布里塞•埃切尼克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胡琉斯的世界》(1970),小说生动地刻画了一个虽然生活在上流社会、却并无幸福可言的男孩子的形象,并从一个孩子的视野漫画式地描绘了贫富悬殊的两个社会阶层的生活面貌,塑造了一系列性格迥异的人物群像。从此以后,他的创作活力日盛一日,相继出版短篇小说集《幸福,哈哈》(l974)、《故事全集》(1979)、《秘鲁的玛格达莱娜和其他故事》(1986),长篇小说《如此痴情的佩德罗》(1977)、《马丁•罗马尼亚的夸说生活》(1981)、《谈论奥克塔维奥•德•加迪斯的男人》(1985)、《费利佩•加利略的最后迁徙》(1988)、《两位太太在交谈》(1990)、《请别在四月份等我》(1995)、《夜间的罪犯》(1996)、《塔尔桑和扁桃体炎》(1997),散文集《个人逸事》(l988),回忆录《生活的许可证》(l993)等。
布里塞•埃切尼克的小说创作,适逢20世纪60年代拉美文学“爆炸”后持续繁荣的时期。由于文学上取得的引人注目的成就,他被公认为拉美文坛20世纪七八十年代涌现的、被称为“小字辈”的作家群体的杰出代表。进入新世纪后,他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即《我心爱的女人的小花园》(2002)和《潘乔•马朗比奥的低劣装修工作》(2007)。
阿尔弗雷多•布里塞•埃切尼克20世纪70年代登上文坛时,秘鲁小说基本上局限于城市题材,表现上层社会资产阶级的生活。埃切尼克的小说创作也不例外。
使布里塞•埃切尼克蜚声拉美文坛的长篇小说《胡琉斯的世界》属于当时秘鲁流行一时的新潮小说。它描述的是一个名叫胡琉斯的男孩所过的利马上流社会的生活。像智利作家何塞•多诺索在《加冕礼》和《这个星期天》中描写的那样,埃切尼克也描述了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出席鸡尾酒会、活跃于高尔夫球场、乘飞机去欧洲旅行的生活。在作者的笔下,有闲阶级的吃喝玩乐和社会底层的人过的食不果腹的苦日子形成鲜明对照。为了突出这种对照,作者精心描写了两群人:“一群人是胡琉斯的母亲苏珊、他的继父胡安•卢卡斯和他们格外喜欢的、有条件无忧无虑度日的朋友们……这是一个由肌肤健康的人和富有的运动员构成的完美的群体,其中没有一个人相貌丑陋或不雅”;另一群人是处处令有钱人厌恶的用人,他们笨拙地模仿老爷太太们的举止,十分可笑;他们装出来的那副严肃样子,看去特别滑稽;他们竭力装扮的风度显得矫揉造作;他们的人生哲学听来荒诞不经;他们希望比侍候主人用餐做更多的事情,态度真诚之极……就在这两群截然不同的人中间,胡琉斯度过了他从6岁到l1岁的童年时代。小说的大部分描写是漫画式的。作者更注重客观描述,极少进行主观评论和分析。作者对主人公胡琉斯的描绘不惜笔墨,从外貌到内心,从言谈到举止,活灵活现,使一个既幸福又可怜的孩子形象跃然纸上。其他的人物,或者是用幽默的笔触勾出的漫画,或者是作者手里操纵的引人发笑的木偶。有一些场面,譬如胡安•卢卡斯在教堂里、佩里科特在康特利俱乐部里等,具有令人愉快的喜剧性。但是对主人公胡硫斯来说,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就像千山万水,把他同那个贫困、痛苦、沉沦和濒死的世界不可逾越地隔离开来。而小说的重要意义就在于描写了胡琉斯对那个卑贱世界的发现和亲近。童年时代保护过他的好姐姐辛蒂娅的不幸死亡和另一个姑娘即他继母、美丽的比尔玛当了廉价妓女的事实,终于使他意识到他周围的世界是多么空虚、凄凉、黑暗、悲怆……他觉得他的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有的只是痛苦,忧伤”。作品充分展示了资产阶级上层社会的腐朽、没落和丑恶,同时对痛苦、不幸的人们和下层社会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埃切尼克的另一部重要作品《如此痴情的佩德罗》写的是一个秘鲁浪漫男子的故事。他叫佩德罗•巴尔布埃纳,40多岁,思想浪漫,为人和气,在过去的15年间,他在大西洋两岸的许多国家旅行,怀着幻想,寻觅着难以如愿的爱情。作者以这个人物为中心,描述了一系列具有喜剧色彩的爱情小故事。由此而在主人公周围形成了一条由众多的、形形色色的世界性人物构成的画廊。佩德罗先是追求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一个不修边幅、也不聪明,但是为人单纯、真诚的女孩,结果未能如愿;后来又爱上一位思想激进、过着流浪生活的女子和一名出身高贵、情调浪漫的法国女郎。但是佩德罗在青年时代曾痴情地爱过一个名叫索菲艾的女子。这件往事不时浮现他的脑海,搅扰着他同其他女人的关系。无可奈何,他只好让他的生活变成“一场恶作剧,并把某种危险的、不大正常的东西藏在心中”。那种东西就是他对凄凉、孤独、悲苦的生活的感受,就是“一切事情将重新发生,一切将要无情地折磨我”的感觉。他确信,“就像今天我在世界上眼见的情形一样,神经机能症和妄想是能够使你的良心平静些的唯一可能性”。此作被认为是一部与浪漫主义背道而驰的作品。索菲艾是个理想化的女性,在佩鲁希亚城出现时,她是个嘲笑佩德罗的、既轻佻又残忍的女人,她终于把佩德罗害死了。她是一个幸福的象征:生活假惺惺地把她赐予了他,然后又把她夺走,留给他的只是寒冷和孤独。这是作者笔下的唯一真实的现实。
埃切尼克的第三部重要作品《夜间的罪犯》以法国蒙彼利埃市为背景,主人公是一位秘鲁教育工作者,一名忍受着失眠症折磨的大学教授。不幸的是,他爱上了一个抢劫银行的女犯。故事虽为虚构,主人公和失眠症却实有其事,患者就是作者本人。他曾作为贫寒的秘鲁移民在巴黎索沃纳大学任教,课上得很好,患了失眠症后长期不愈,痛苦不堪,以至于都不想任教了。但是出于职业的责任感,他还是坚守岗位,努力把课上好。故事就这样产生了。小说里的教授和作者一样上课,并且尽职尽责,直到有一天昏迷过去,被急救车拉走。显然,这是作者的一段生活经历的写照。只不过作者本人没有爱上过甚么银行抢劫犯。小说刻画了一个热爱教育事业、忠于职守、有能力的大学教师的形象。作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写这部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纪念法国那些对他不错的大学同事们。小说的突出特点是将现实与虚构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哪是现实哪是虚构。这一艺术效果来自作者惯常使用的创作方法,即以一件真事为基点,通过想象或虚构,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埃切尼克的《塔尔桑的扁桃体炎》是一部表现拉美人流亡生活的小说。主人公是一位
女性,故事由她写给丈夫塔尔桑的几封信构思而成。此作和一般的流亡小说不同,它写的流亡者不是男人,不是游击队员,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感情脆弱的女人。她写信给国内的丈夫,报告她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和冒险。她参加了推倒柏林墙的活动。小说结束时,她像换了一个人,变得比她周围的一切男人都勇敢,她坚持把斗争进行到底。小说的文笔,特别是那些书信,具有海明威的风格,是一种海明威式的散文,语言十分精炼,简洁明了,毫不拖泥带水;写作上也像海明威一样,善于从个人的经验出发观察世界,编织故事,塑造人物,在有限的天地内独树一帜,创造自己的艺术境界。
在短篇小说创作方面,埃切尼克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他的文学生涯就是从写短篇小说开始的。迄今为止他已出版《关闭的小菜园》、《幸福,哈哈》等多本短篇小说集。他酷爱这一体裁,写作十分认真,可谓精雕细刻。他的创作题材虽不广泛,但对人物的内心世界挖掘得却很深,将现代人心灵上的阴影和埋在内心深处的向往展示得淋漓尽致。正如作家自己讲的,“我喜欢写今人的某些忧虑、某些痛苦和某些希望。”例如他的优秀短篇《苹果》,写的是一位多情的姑娘对一个无情的小伙子的痛苦爱情。小伙子叫胡安,他把心思放在音乐、工作和学习上,却把她抛在了一边,把同她幽会、相爱的地点和时刻抛在了脑后。她对他又爱又恨,恨不得他死掉。于是她乘着黑夜,拿着鲜花和苹果来到胡安的房门口。她没有勇气进去,只把礼物悄悄放在门下,又悄悄离去。她希望他像鲜花一样枯萎,像苹果一样烂掉。小说生动展示了少女为爱情而遭受折磨的情景,深刻揭示了姑娘那种化爱为恨的强烈感情。作品在艺术上富有特色:用第一人称叙述,自然亲切;通篇采用独白形式,简洁流畅,使女主人公对恋人的爱憎交加的复杂感情跃然纸上,表现出作者长于剖析人物的精袖世界,通过人物的心理活动刻画其典型性格深厚艺术功底。
责任编辑:张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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